郭美玉垂着眼帘品着点心不做声。
“倒不用劳烦二叔亲自来找,二叔日理万机的人,哪有时间慢慢替良玉挑选先生?孙女寻思着,我先去打听打听,有了合适的先生,再跟二叔讨一张名帖,看在二叔的面子上,想必才不会挑剔我们是商户人家。”
这个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反而是最容易的事情。
郭碧玉心里边儿是有启蒙先生的人选的。问题就是怕人家一听,连束脩钱是多少都不问就直接就拒之门外了。
所以不得不请二叔贡献出一块敲门砖来。
郭老夫人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回头我交待你二叔就是了,便是让你二叔直接找一个又有什么难处?”又对常妈道,“你提醒着我些,上了年纪,记性不好。”
常妈应了一声,郭碧玉这才看着郭美玉道:“那我就等着二叔的名帖了。”
郭美玉也不甘示弱的回视过去,虽然不曾说话,在郭碧玉看来,却是一副“我就不让我爹爹给你名帖你能怎么样”的意思。
郭碧玉摇摇头,这会儿墨鸦应该来了。
果然,外面墨鸦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娘子可在里面儿吗?”
郭碧玉扬声道:“墨鸦进来。什么事?怎么还找到这里来了?”
墨鸦先给在座的老太太和二娘子都问了安,这才小声道:“大娘子,雀儿那边……”
“我听不清!”郭碧玉厉声道,“做什么禀个事情还鬼鬼祟祟的,这里没有外人,一个是我奶奶,一个是我妹妹,放开了说。”
墨鸦脸上完全没有被训斥的尴尬,淡定地道:“是。雀儿是个能吃的,一个人吃的东西快顶得上我们其他三个屋里的奴婢加一块儿了!所以常常是要和厨房那边要添东西的。”
“有什么问题吗?”郭碧玉冷冷地道,“不是跟厨房说过了,咱们多要的东西都一起合算了给钱么?”
郭老夫人便听出不对味儿来,道:“自家厨房的东西,怎么你还要给钱?”
郭碧玉笑道:“奶奶,您不知道,这雀儿也太能吃了。除她之外,东院还有几个能吃的,孙女儿嘴又馋,一来二去,可比西院多出去好些,总不好让二婶管家上为难——再者,又不差这些,别让二婶觉得东院总要占着公中的便宜,二婶事情多,做侄女儿的自然能替她考量一分就多考量一分。”
常妈也笑着道:“大娘子这话说得对,我也听说那雀儿吃起饭来,三个人的饭量挡不住。”
逗得郭老太太大笑起来,道:“这要是养猪,可不是把人愁死了,能吃,还那么瘦津津的!”
屋里的人便陪着大笑起来,郭碧玉也跟着笑了一会儿,才道:“既是这样,又有什么事儿?”
墨鸦道:“今天正好收拾屋子,闲着无事,奴婢便想着把在厨房那边记的账也清一清,结果一看,这怕不是记差了?一斗碧梗米好年月也就四十文呢,结果咱们多添一碗碧梗米粥,上面记着的就是十文一碗!像这样的可好多呢!奴婢心里着了慌……”说话间,将袖子里的账本子掏了出来。
常妈顿时变了脸色,向郭老夫人看去。
郭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郭碧玉笑道:“我当时什么事儿,黄鹂这丫头从来没学过记账,都是自己个儿学的,说不准是记的不对。”
李氏管家,若是厨房出了这样大的蛀虫,她难辞其咎。
从郭老夫人的立场考虑,当然是希望黄鹂记错了,恰好听郭碧玉也是这么个意思,脸色才微微缓和了一些。
可郭美玉也是跟着李氏学了三年管家,这里面的东西,她哪还会全不知道?
郭碧玉瞥了她一眼,道:“奶奶,这事儿孙女儿跟您讨个情面,先都别往外说,您也别跟着着急操心。这原本也不算事儿,还是给良玉找启蒙先生要紧。等孙女儿倒开了手,再跟黄鹂仔细问一问,别是她胡乱记,冤枉了厨房的人。厨房到底是下人,错怪了也倒没什么,但就怕让二婶寒了心。”
李氏是又恨老太太偏心,又恨女儿不争气,可最恨的,却是长房的郭碧玉。
“平日里四季衣服都短不了你的,你怎么好去拿长房的东西?长房的东西有那么好拿么?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宴席?”
郭美玉抽泣道:“娘亲为什么还来怪我?若是觉得不妥,就该提醒女儿……”
李氏皱着眉头,谁会想到郭碧玉就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一点儿姐妹的情谊都不讲!
这几年郭美玉名声在外,别的夫人见面了也夸赞她有个天仙般的女儿,说实话,“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话是不差的,聚时珍的衣服精致典雅,首饰匠心独具,就是特别抬人,所以李氏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便宜不占白不占。
“以后少和玉锦阁的人来往。”李氏喟叹了一声,“借你东西,那是不怀好意。你今天也看见了,老太太都不站在你这边儿……”
郭美玉转过身去道:“那明天去安王府怎么办?女儿这样子怎么出门?”
“怎么就不能出门?”
“娘亲怎么不想想,我三年来身上几乎没断过聚时珍的东西。明天我不去了。”
李氏又气又怒:“难不成你就被长房拿捏住了?以后一辈子不出门?”
郭美玉转过头道:“娘亲以为是女儿赌气?您想想,明天我突然这个样子出门,叫人家怎么想?是猜测咱们和长房闹崩了?还是猜测原本咱们和聚时珍就没什么关系?”
“这……”李氏一时间也犯了难,最后一咬牙道,“安王府怎么能不去?你下午便带人去聚时珍买一套衣服吧。”
“还有首饰呢!”
“首饰你就不要想了。”李氏恨铁不成钢地道,“就算是这一套裙装,聚时珍也要十几贯不止!这次为你新作的四件春裳加一起也不不顶这一件!更不要说首饰了。你若实在觉得不好,赶明儿把老旧的钗子拿去融了,重新打做吧,眼下是来不及了,你去我匣子里挑挑,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拿去。”
郭美玉心知也只能这样了,委委屈屈的道:“是。”
她又道:“差点忘了正经事。”便将厨房的事情一字不漏的都说了,李氏的眉头顿时紧紧的皱了起来。
“娘亲……”
李氏道:“不妨事。你且回去吧,也闹了一天,中午吃过饭了养养神,下午早些回来。”
待等郭美玉走了,她到底没忍住,一挥手便将桌子上的粉瓷梅花盏摔到了地上。
“竟敢跟我对着干!这是威胁我吗?”
透过郭美玉传递过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良玉的启蒙师父,顺顺当当的请到家也倒罢了,不然厨房的事儿没完。
若按照原先李氏的想法,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拦着郭仪不许给名帖的。
就算是商户子弟以后也不能科举,可她就是要让郭良玉养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就连生意都接不过去才最好!
原本已经凑效了,没想到却坏在几个眼皮子浅的奴婢手里!
前一阵子那件事已经让她心里呕血,没想到这会儿厨房那边又被拿住了把柄……
李氏倒是想把这个罪名儿直接安在管厨房的魏婆子身上,可问题是,魏婆子多收的长房的钱,却都是流到了二房的私账上。
逼急了魏婆子再把她咬出来……
李氏一急,便站了起来,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都还是应该把长房的事情握在手里——不该让长房那丫头管起来,现在,有些晚了。
她有个想事情就想走一走的习惯,西院的屋子原本就有些采光不好,结果她一脚便踩到了刚才摔烂的瓷盏上,身子一歪,不由得痛呼了一声便摔在地上,手恰恰好好撑在一片碎瓷上。
古嬷嬷刚把郭美玉送出去,回来就听清濯堂里面一声尖叫,魂飞魄散的开门进去,看见李氏倒在地上,手上全是血,心都要吓蹦出来了,向外尖声喊道:“快去请大夫!”
郭老夫人坐在李氏的床边上,脸上交织着忧心和喜悦两种情绪,责备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在自己屋子里摔跤?幸好孩子没事,不然可怎么是好?”
李氏低着头,脸上划过一丝微愠,道:“是媳妇一时大意了。”
古嬷嬷道:“夫人听说了厨房的事儿,一着急,想要去问问魏婆子,走得急了,这才……”古嬷嬷抹着眼泪道,“夫人管着这么一大摊子事儿,又向来要强……”
郭老夫人责备地看着郭美玉道:“你大姐姐都说了保不准是黄鹂那丫头乱记的,还反复嘱咐先不要往外说,怕冤枉了你娘,你怎么这样不懂事,还跟你娘说?”
郭美玉便“嘤嘤”的哭起来,道:“是孙女儿的错,差点害了母亲……”
李氏心里益发的憋闷,老太太当着她的面儿就这样训斥郭美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长房的大娘子懂事,这让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也流泪道:“这事儿原不怪美玉,她这做女儿的有什么事能瞒着做娘的?总归都是我自己心浮气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