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美玉走到郭碧玉面前笑道:“见过大姐姐,也是去给祖母请安吗?”
“是。”郭碧玉打量着郭美玉,“妹妹穿这一套真是好看。”
郭美玉身上的是淡紫色的襦裙,上面还加了一层白雾般的轻纱,用极浅的青碧绣线绣出一道道柳枝来,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白纱中掺了银丝,流光闪动,仿佛柳枝在细雨中摇曳。
她出落的越发娇美,乌云般的发丝梳成倭堕髻,上面插了一根玲珑剔透的紫晶步摇。白玉似的脸颊上是一对儿楚楚可怜、天然就汪着水光的大眼,眉毛纤细如下弦月一般,下颌还跟小时候似的,尖尖俏俏的。
郭美玉眉心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抿嘴笑道:“多谢姐姐。”
她这点儿小表情,郭碧玉只装作看不见,可却不知道闻香为什么红了脸、一副极其激愤的模样。
郭碧玉又道:“这根步摇选的也好,特别衬这身衣服。”
郭美玉双手在袖中握了握,抬头笑道:“也要多谢姐姐了。”
雀儿便“咦”了一声,道:“闻香姐姐,你干嘛脸红脖子粗的,是要跟谁打架么?”
闻香回过神来,笑了一声:“整个郭府也只有你这个丫头整天惦记着跟人打架了!我可打不过你!”
“我什么时候要跟人打架了?”
郭碧玉不理会这两个丫头,“噗”的笑了一声:“谢什么,二妹妹太客套了,姐妹间物件换着用再正常不过了!”说罢亲昵的挽住了郭美玉的胳膊,道“走,一起过去。”
这身聚时珍的衣服,从配色、样式到绣工都精美别致,整个上京绝对也找不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聚时珍卖的就是这个“独一份儿”!
可这也不过是聚时珍四季衣服中价钱中等的档次,大概五、六贯钱的样子。
而那根紫晶步摇,就贵的多,下面用了四十八颗米粒大的紫晶以银丝穿孔做成,且不说材料昂贵,就是这做工,也值得十来贯,连同这件衣服一起,被郭碧玉很大方的说了一句“妹妹暂且先拿去穿用”,便送进了西院的裁玉阁。
像这样被郭碧玉大方借给郭美玉穿用的衣裳、首饰,也有十几套了。
真的要是去买,他二叔郭仪一、两年的俸禄不吃不喝攒着也承担不起!
郭碧玉唇角微微扬起,和郭美玉一起踏进了松鹤堂里,脆声道:“奶奶!我和二妹妹来啦!”
这两年郭老夫人过的越发舒心,身子骨倒还康健,仍是能下得地,种得菜。
常妈扶着她从里屋走出来,一看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并肩而立,一个美艳,一个清丽,便“啧啧”的道:“老奴眼睛花了,屋里怎么来了两个仙女儿?”
郭老夫人也笑起来,道:“穿的像朵花儿一样,这是要干嘛啊?”
“像朵花儿”已经是郭老夫人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词了,郭碧玉早就习惯了,便上前道:“我要去坊市溜达,奶奶,上次给您带的酥饼您爱吃么?我再给您带回来点儿。”
郭老夫人摇摇头,担忧道:“多带些人跟着!”
郭碧玉笑道:“哎。”
她往外跑也不是最近的事儿,都两三年了,自打郭老夫人知道了,每次都嘱咐这句话,生怕她如同戏文里的美貌小娘子被什么恶少给盯上了。
常妈含笑点点头,突然“哟”了一声,道:“这花儿开的真是好。”
“常妈不说我差点忘了!”郭碧玉道,“雀儿,拿进来,一盆摆窗台上,一盆就摆这桌上。”
郭老夫人又对着郭美玉招手道:“来这边儿坐,你这也是要去坊市?”
郭美玉眼睛弯了弯,笑道:“孙女儿去什么坊市呀!今日我父亲的同僚李大人家的娘子及笄之礼,我受邀去参加的。”
郭老夫人一愣,郭碧玉便笑道:“不知不觉李三娘子也十五了,日子过的真快。”竟是丝毫不以李三娘子没请她为意。
郭美玉又道:“大姐姐,你别介意啊。”
郭碧玉自问因为上辈子的事儿,始终对郭美玉心存内疚,可她也最讨厌郭美玉这得了便宜还卖乖、不依不饶的劲头儿,明明事情过去了还要往回勾,虽然她真的不介意,但是她同样不介意给郭美玉添点堵。
她笑道:“其实有点难过,不然二妹妹,我跟你一道去吧?”
郭美玉立刻为难起来:“大姐姐,我……”
郭老夫人便道:“为什么请了你不请碧玉呢?听你姐姐的,一起去!”
郭碧玉看着郭美玉一副懊悔不迭、恨不得把舌头嚼碎吞下去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给郭老夫人一个大拇指。
为什么不请她,不过是因为二叔是朝廷命官,而她爹是商人。
郭美玉嗫嚅道:“这次典礼请的都是朝廷同僚家的小娘子,不然也是公侯、世家的闺秀。”
郭老夫人又不是傻的,这会儿回过味儿来,二娘子刚才那句“别介意”,明显就是还非要在大娘子面前显摆显摆,往人心窝上扎,便把脸一沉,道:“若没有你大伯,你又哪里去得成?那个李三娘之不邀你姐姐,你原本就该替你姐姐说话才对!”
郭碧玉看着郭美玉快要哭出来了,心中一时间也觉得她活该。
其实最近这一两年,郭美玉的那群闺中密友邀请人过府玩乐,大部分时候都不给她下帖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就是郭碧玉和郭美玉,我爱我的财,你清高你的,悄没声的各走各的路,各自相安,做对儿好姐妹,也就罢了。
谁让她不挑时候非要在老太太面前显摆?没想到没把她踩下去,反倒让老太太不喜。
郭碧玉笑道:“没事的,奶奶,其实她们平时也不怎么叫我,我都习惯了。我去逛逛坊市,散散心,不然,您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还没等郭老夫人说话,郭美玉流下泪来,道:“大姐姐,是我错了,我下次要和她们说清楚,如果不一起请你过去,我便也不去了。”
常妈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来请安,一家人有什么要紧的,二娘子这一哭,我心里都舍不得了。依我说,娘子们都大了,这些事儿她们自己个儿心里有数,老夫人您不用跟着着急上火。”
郭老夫人道:“这才对,你们两个同出同进的,有多么好!那些小娘子们看人有高下,我就知道美玉不是这样的人。”
郭碧玉嘴角抽了抽,觉得郭老夫人也太好糊弄了。
不过她本来也无意让郭老夫人替她操心,郭老夫人昨个儿夜里走了困,早上要再眯瞪一会儿,郭碧玉就和郭美玉告辞出来,等出了松鹤堂,郭美玉的脸上已经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衬着身上纱衣飘拂,很是飘逸出尘。
“时候还早呢,大姐姐要不要去我那里坐一会儿?可好久没去了呢!”郭美玉偏着头问。
“行啊。”郭碧玉笑道,“你什么时候过李府去?”
“差不多还要一个时辰,左右也是闲着无事,裁玉阁有几盆兰花开了,咱们赏赏花、喝喝茶。”
“二妹妹也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候。”郭碧玉打趣道。
“嗯,几位夫子知道我不到中午就要去参加李三娘子的及笄礼,午宴过后还要再耍一会儿,干脆就停了今天的课业。”
郭碧玉见她出了松鹤堂,立刻旧事重提,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
郭老夫人说郭美玉不是看人有高下的人,但她这个二妹妹啊,还就是这样的人。
她是真的从心里看不起郭碧玉的出身。
可是郭碧玉却和上辈子的那个不一样了。
当有的事情对她来说不那么重要的时候,她发现也就没那么容易感觉受到伤害了。
二妹妹总明里暗里的不停的在提醒着她别忘了她父母的身份,可只要郭皋和费氏,能好好的活着,身份这东西一点儿也不重要。
看不起就看不起呗,对于郭碧玉来说,这些话甚至连耳旁风都算不上,更别说让她黯然神伤、自艾自怨了!
郭美玉边走边道:“大姐姐,我说话不中听,可是。”她咬咬嘴唇道,“你能不能不要去坊市那边了?”
郭碧玉双眼望天,又开始了。
这是最让她无奈的一点,郭美玉觉得她是自甘堕落,完全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非要将她往那条名门闺秀的路上拉,满怀忧虑,苦口婆心。
搞得郭碧玉都想向她求饶了:我愿意自甘堕落,放过我吧!
“大姐姐?”
“嗯,我听着呢。”
“平日里,她们聚会,请不请大姐姐,都没什么要紧,可这次李三娘子这么隆重的及笄典礼都没请你,就是因为大家都传开了,说你改不了商户女的本色,又粗鄙又爱财。”
这要是上辈子郭碧玉听到这话,说不定就跑回屋里蒙着被子痛哭一场了,眼下她只是翻了翻白眼。
“大姐姐,那种事情压根就不应该是我们做的呀!就算是赚到金山银山又怎样?人家照样看不起你!可是你看玉娘姐姐,每次都是朴素装扮,但大家都很尊敬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