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走在前面,雀儿急忙跟在她后面,还唠唠叨叨的道:“大娘子,奴婢不学规矩了?”
“跟一个没规矩的老妈子你能学到什么规矩?”
“大娘子,奴婢还有五大盆衣服……”
“想洗自己回去,别指望我再来接你。”
“大娘子,我的那盒金蛤油膏……”
“值不了几个钱,就当喂狗了。”
古妈妈手里正拿着那一盒金贝膏子,听到了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气的嘴角直抽抽。
郭碧玉早已走出多老远了,没多久她就带了郭妈她们趾高气扬的回到了东院门口,却见她二妹妹郭美玉和一个丫鬟在那儿呢,雪白的小脸隐在一团团哈出来的雾气之后,如同雾里娇花一般。
郭妈和四个丫头一起行礼道:“见过二娘子。”
站在郭美玉身边的莳花也道:“见过大娘子。”
郭碧玉上前几步:“你怎么来了?怪冷的,站半天了吧?跟我进屋暖和暖和去。”
郭美玉道:“昨晚上浣琴说大姐姐病好了,打发她回去。”
“是,总是占着妹妹那边得力的大丫鬟,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左右我这头也没什么事情,就让她回去了。妹妹找我?”
郭美玉还不知道这一大早郭宅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道:“教我的几位夫子今日返乡,我娘亲先前已经与这几位夫子说了,等开春的时候,姐姐和我一起跟她们学习课业,所以我才过来,问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送行,也当提前跟夫子们见个面。”
“行啊。”上辈子李氏就是这样安排的,郭碧玉也不意外,道:“青燕跟着我过去就行,郭妈,你看着雀儿把身上好好洗洗,脏死了。”
郭美玉不认得雀儿,却听说过,边走边道:“不是说伺候不得力受罚了吗?”
郭碧玉笑眯眯的道:“咱们姐妹说说话,总聊奴婢干嘛。二妹妹告诉告诉我那几位夫子都姓甚名谁,教什么,省得过会儿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尴尬了。”
二人说着话就到了正厅会客的地方,早有三个人在那里喝茶聊天吃点心。
一个是面容冷肃,不苟言笑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这位就是教郭美玉操琴的令大家;坐在她身侧的是一位年龄更长一些的女子,四十岁上下,笑容和煦,是教授礼仪、女则等课业的曹夫子。
另外一位就是荀夫子了,面貌清癯,长须冉冉,是个风姿颇雅的中年人。
郭美玉进了正厅,一一施礼,那三人微微颔首以后,她才道:“几位老师,这是我堂姐,闺名碧玉,先前我父母和几位老师说过,来年开春要我们俩要一同习学课业,因此我们两个一起为三位老师送行。”
令大家眼神冷冷的瞥到正在见礼的郭碧玉身上,鼻孔里轻哼了一声,并不屑于答话。
曹夫子欠了欠身,抬手抿了一口茶道:“聘师是大事,虽然我与令先生、荀先生乐于传道授业,可自家女儿要拜师,父母却不出面的也属少见,反而是由堂妹领来……”
郭碧玉便害羞的笑了笑:“其实学生也是才知道开春我要和二妹妹一起跟几位夫子学习四艺和礼仪呢!学生的父母应该还不知道呢,不然总会有封信过来告诉学生,在这里都由二叔和二婶说了算的。”
曹夫子一时哽住。
这么一说,是郭大人夫妻两个都没经过郭家长房的同意么?
荀夫子清咳了一声道:“不是老夫自夸,若单以令尊的身份,恐怕还请不到我们三位,郭大人愿意包揽下这桩事,也的确是他对晚辈的厚爱。你更要珍惜机会,刻苦向学。”他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可识字?”
郭碧玉点点头道:“在南边学过的。”
“既然如此,年休期间,和二娘子一样,练练字画,不可一日荒废。”
“若不是看在夫人面子上,怎么可能会教授一个商户之女。”令大家脸色不悦,拂袖而起,道:“我教授琴艺,你若是没学过,可勤向二娘子请教,《礼记》中《乐记》一篇,必是要背熟的,开春再开课时我要考校。”
“多谢几位夫子训教。”郭碧玉见他们都离座了,极为恭敬的道:“一份钱却让老师们把学生也捎带上一起教,实在是占了几位夫子大大的便宜了。等过了年,学生的父母应该也到了上京,到时候再补上束脩之仪。”
曹夫子脸色微愠,道:“我等若是看重财物,什么样的人家去不得?张口钱财,闭口便宜,这等铜臭之事不应是小娘子们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以后慎言。”
“哟,这就教上了?”郭碧玉心中暗道,她嘴角微微翘起的点点头:“谨遵受教。”
待等把这三个夫子送走,郭碧玉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郭美玉担忧的道:“大姐姐,你还笑,我是平时惯了的,你又不曾听过他们的讲授,也给你布置了那么多课业,可怎么办啊!”
课业?郭碧玉摆摆手,捂着肚子道:“你先让我笑一会儿,哎哟,我真是不行了。”
上辈子她在乐户那条街上了住了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当真不爱钱的,她可真是一个都没见着。
真清高,就别出来抛头露面的混啊!
还真当她是傻子呢?这几个夫子,是二婶母到了上京以后便千方百计托人请到家中的,从一开始拿的就是双份的束脩钱!
说是怕长房的大娘子随时会从南边到上京来,到时候再按着月份加,反而显得郭府斤斤计较。
侍郎府给的银子相当丰厚,这半年来,他们都是拿着双份的钱,教二妹妹一个人,日子不要太舒心!
现在见多加了一个郭碧玉,这几个人就脸色不虞起来,又是商户又是铜臭,有本事当初就不要拿两份钱啊?
郭美玉看她笑容渐渐收起,才道:“这几位夫子都十分清高……”
郭碧玉忍不住又是“噗”的一声,急忙道:“你继续说,我是想到了别的事儿。”
“那位令夫子,闺名蕴兰,其实是我姨母的密友,夫君早亡,她又不肯改嫁,以授艺为生,是位极受人尊敬的琴艺大家;曹夫子就更不用说了,她都得过当今皇后娘娘的赞誉,父亲也是辗转托了很多人,才请到的这位夫子,她们二位教授的学生都是世家闺秀……”
郭美玉柔声道:“她们都是当世教咱们闺阁女儿的名师,普通人家压根就请不到的。大姐姐这么聪慧,就算是出身……”她掩着嘴道:“啊,大姐姐别怪我。”
“怪你什么,几位夫子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是商户之女呀。”
“嗯,妹妹的意思是,就算是出身商户,可却要明白,那些行商、经济之事,铜臭厌人,本来就不是咱们郭家的女儿该沾手的,姐姐只管好好习学礼仪四艺,才能和那些官宦家的娘子们来往,不然她们都不和你在一处玩的。”
郭美玉做惯了大家闺秀,说起话来自然也是一样的思路,只最后一句话还带着点儿稚龄的天真味道,郭碧玉收了笑意,道:“二妹妹,我知道的。”
上一辈子,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并且坚决的向郭美玉的那个方向狂奔,倒也学了些东西,会抚琴,会吟诗作画,到了后来,礼仪上面就连曹夫子都夸赞过她。
可是,顶什么用呐?
她嫁给扬羽的时候,也不是两手空空的,聚时珍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她这个外嫁给乐师的、声名狼藉的女儿的份儿了,但是真金白银、几亩良田、几间陪嫁铺子还是有的。
可她一点儿也不懂得如何打理经营,几年间,不是这处良田歉收,就是铺子亏损,不是有佃户闹事,就是掌柜跑路。
她手里的钱都折了进去,慢慢的先是真金白银一个子儿都没剩,后来就连首饰匣子都渐渐空了。
她是个张扬惯了的人,当初经常满头珠翠的靠在院门口看热闹,招来不少婆娘嫉妒,随着她发上渐空,没少受冷嘲热讽。
她又不肯受气,没少跟人骂架撕扯。到头来四艺一下没碰,早已生疏,更不要说礼仪,那个全是贱民的地方讲究什么?行商之事她全然不会,最后她最擅长的反而是斗嘴皮子和干仗。
越是不顺,她越是对扬羽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点儿也没想过为什么扬羽也没少赚钱回来给她,却被她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再往后,就更凄凉。
郭碧玉的眼睛不但发了直,眼眶还有些红,看在郭美玉眼里,急忙道:“大姐姐,妹妹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郭碧玉道:“妹妹对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感动的都快哭啦。”
“那过会儿姐姐可以去我那里挑些书回去看。”
“嗯,我知道了。”
郭碧玉一脑门的心思,打定了主意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受穷,非得学点能赚钱的门道不可,哪会将郭美玉这些话听到耳朵里,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