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角落当中的尸体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
死者的头发和面部都沾满了干涸的黑色血污,这才使得那上翻的眼白格外醒目,两侧脸颊位置的皮肉被利器割开,只剩最下端一点点还连在下颚部位,血淋淋耷拉下来。尸体上身赤裸,心脏位置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原本应是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大洞周围的血肉狰狞翻卷开,仿佛被重载卡车轧翻的泥土地。
我只觉得一股强烈恶心感觉在胸腔和腹腔当中翻涌,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满地淋漓的血迹是从哪里来的了!
然而当我强压不适,用手提灯的光柱在清洁间当中左右游移,继续仔细观察犯罪现场时,却发现了让我更加惊心的东西!
在距离尸体不远的地方,一件形如斧子的青铜器安静地躺在血泊之中。那是一柄青铜钺,足有两个巴掌宽的刃口部位沾满血污,但离刃稍远的位置还是依稀能够看到它青绿的底色,以及一排在底色上蜿蜒的金色卷云纹。
这把青铜钺,我见过!
那是在来港岛前两三天的时候,蒋先生在我这里买下雍正粉彩八桃瓶后,对我从米国带回来的其他珍宝也很有兴趣,因此我在事先声明过可以看不可以买之后,带着他来到银行,将那批东西鼓捣出来看了一遍。而我知道蒋先生虽然拿粉彩瓶当主礼,还有其他几件东西也是准备一起送给老爷子的,因此十分好奇都有些什么。蒋先生当时说准备送人的东西,先行让我过遍手的话不太妥当,于是给我看了看那些古玩的照片。
而在蒋先生给我看的招牌当中,便有眼前的这柄青铜钺!按照古玩行的命名方法,应该叫做战国铜错金兽面卷云纹钺。
记得当时我还问过蒋先生,怎么会想到要送这么一柄钺给老爷子?这东西虽然在商周时期主要用作象征威仪权力的利器,但其前身毕竟是兵器。古语云“兵者不祥”,送寿礼难道不应该选些更加中正平和的东西吗?
对此,蒋先生只是嘿嘿一笑,反问道:“何为钺?”
“额……按照《说文解字》的说法,那就是:‘钺者,大斧也’!”
“没错!我这件东西,就是当斧子送的!”
“……斧子,那小生就更不明白了,送个钺吧好歹还有点象征权力地位的意思,送斧子??”
“在我们那边的方言里,‘斧’‘福’‘富’这三个字的发音是完全一样的,所以送斧子,就代表了福气和财富,自然是大大的好彩头啦!”
当时蒋先生跟我说完这些话后朗声大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是谁曾想,仅仅三天之后,这柄仪仗武器带来的却不是富贵安康,而是血腥和杀戮!
但这么一件算得上是相当贵重的古董,为什么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我望向死者脸颊和胸口的恐怖伤痕,发现不仅心脏部位的皮肉大片翻卷起来,两块被割下的脸皮边缘处皮肉也翘得高高的,似乎是被某种刃很厚的利器切割造成的。
我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刃很厚的工具,可不就是旁边那柄青铜钺嘛,连刃面上的血迹都能对的上!
想到这里,我不禁产生了一丝疑虑。
为什么是那柄钺?
虽说战国的青铜兵器冶炼水平极高,两千年过去许多宝剑出土后都依然寒光鉴人,削铁如泥,但这样的宝剑,你会拿他去砍柴么?
就算是不考虑古董宝剑价值极高,砍柴糟践东西的问题,单纯从好用的角度来说,剑的重心、坚固程度,以及在劈柴这项活动中的耐用程度,必然不及斧子和专用的厚背柴刀。
眼前这柄钺也一样,就算原本再锋利,毕竟在地下埋了上千年,现在切起东西来不会太好用。而且钺的造型又厚又重,这个凶手又是剜心又是割脸皮的,做的都是精细活,如果要追求工具趁手的话,肯定是用刀刃薄而轻便,锋刃较长的匕首最为合适啊!
难道是因为凶手手边一时找不到其他趁手的工具,亦或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我偷眼看了看蒋先生,见他尚未看到那柄钺,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说为妙。
这里面的考虑,除了怕他接受不了之外,也是想着尽量保障自己的安全。毕竟现在凶手还没有抓到,万一我表现得太过活跃,人家一看,呦,就你事儿多!然后给我也来一下子,我不就白瞎了么!
而且,我的潜意识里还有一个怎么都熄灭不了的小小念头一直跳啊跳:万一蒋先生是凶手呢?
闭上眼睛,尽力把极富视觉冲击力的凶案现场抛到脑后,我颇为顾虑地看了蒋先生一眼,决定还是先去看看小乌兰和郑芷的情况。
郑家大小姐此刻正一手扶墙,一手抚胸,气喘吁吁地低头弯腰,吐得苦胆都快出来了。刚才被她派去跟着小乌兰的那位女助理一脸担忧地轻拍她的后背,小乌兰则拿着纸巾半蹲在旁,轻轻帮她擦拭嘴角的污秽。
“喂,你们还好吧?”我轻声问道。
“我没事,”小乌兰摇了摇头,转向郑芷问道,“郑姐姐,节哀啊。”
郑芷没有抬头,抽噎着小声说道:“一定……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亲眼见到亲友的凄惨死状,任谁也会觉得不舒服,因此而对凶手产生强烈的恨意也是十分正常的。像郑芷这样的反应,已经算是神经很坚韧的了。
“放心吧,现在的破案技术这么高超,一定会很快抓到凶手的。”我随口安慰了一句。
郑芷忽然脸色苍白地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直视着我:“太叔先生,您能想象到吗?!那个凶手……是在蒋大伯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对他进行虐杀的!”
“额?你怎么知道?”我有些纳闷,毕竟尸体被人用一柄不太锋利的古董青铜钺在胸口部位切出了那么多层层叠叠的可怖伤痕,恐怕要割很久才能做到。如果这些伤口真是在死者生前留下的,那么为什么现场的血迹都很完整,似乎并没有留下太多挣扎的凌乱痕迹?更何况,从昨晚到现在,外面的宴会厅里一直都有人在打扫布置,难道凶手在作案的时候,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吗?
郑家大小姐用力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稳定住情绪:“是眼睛。我曾经系统接受过米国FBI的面部表情识别训练,对此还算在行。死不瞑目,死后眼球上翻,眼底充血,都说明蒋大伯他……他是在生前便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如果死后进行的,眼底是不会充血的!”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一个杀人凶手,或许还不会让我觉得多么紧张。但一个以极不正常的手法,极其残忍杀害死者的凶手,不说此人的战斗力有多么爆表,但是这份变态又强悍的心理素质,便足以让人感到恐惧了。
小乌兰看着郑芷,眼神既担忧又心疼。她走过来轻轻揽住我的胳膊摇了摇:“叔叔,蒋大伯好可怜啊,咱们帮忙抓凶手吧,不抓住凶手,郑姐姐会伤心死的!”
我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警察来的很快。由于发生的是恶性刑事案件,宴会现场的所有人都被警方要求暂时不要离开,以便配合调查。而某名侦探动漫当中经常出现的富豪仗着权势不予配合,想要强行离开的桥段也没有出现。这些家族本就是来参加蒋老爷子寿宴的,现在蒋家的重要成员意外亡故,让他们配合一下调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技术人员对尸体所在的清洁间做专业刑侦的时候,我们这些案发现场的当事人则被分别带走做笔录。我大致讲了自己赴港的缘由和发现尸体的经过后,表示另有重要线索,想要当面向警方的负责人反映,于是被带到了一位身材有些微微发福,但眼神却如鹰隼般犀利的警官面前。
“作案工具找到了吗?”我首先发问。
“抱歉,目前尚未破案,其中的细节不方便透漏。如果您有线索,还希望您能给协助我们,毕竟如果案子一直拖着,对谁都不好!”
得,看这意思就是,你有知道的都得告诉我们,但我们知道的肯定不会告诉你。
我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把自己观察到尸体上的情况以及那柄青铜钺的事情讲了一遍。
胖警官眉头紧皱,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对我点点头:“太叔先生是吧,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其他的线索,欢迎随时向我们举报。另外,出于方便调查的需要,还请您最近一个礼拜暂时不要离开港岛,可以么?”
在警方侦查的过程当中如果没有非常明确嫌疑人的情况下,一般会将所有跟案件牵涉较深的相关人员都列为重点排查对象。我知道自己主动讲出更多情报的行为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本来也再犹豫要不要说,但既然答应了小乌兰帮忙,那不隐瞒细节是最起码的。被限制离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当即点头答应,伸手接过了胖警官递来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