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士的一声令下，场上所有保安一齐动手，掀开了遮罩在所有展柜上的绒布。
在座众人早就期待满满，此时随着这些清代宫廷老翡翠显露真容，再也按捺不住，三两成群的走到展柜旁观看。赵慧也有些小激动，雀跃拉着晓晓的手道：“这些应该都是最顶级的珠宝吧？我们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于是赵慧拖着晓晓，晓晓拉着我，老吴跟在我身后，四人走向离我们最近的一节展柜。当我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定睛去看展柜当中的东西时，晓晓和老吴的目光也差不多同时投到了展品上。
“咦？这是……”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轻咦，彼此对望，都从同伴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这节展柜中陈列的是四条手镯，一条满绿、一条红翡、一条紫罗兰，还有一条是福禄寿，也就是红绿紫三种颜色混合。几条镯子上的颜色不论哪一种，都符合“浓阳正匀和”的翡翠颜色评价五大标准，不仅如此，它们的透明度——行话称之为水头，也都是上上之选，即使达不到最顶级的玻璃种，高冰种总是没问题的。
摆放手镯旁边另外一节展柜里面，是几条珠子足有粗大的翡翠珠链，珠子直径足有30多毫米，颜色有满绿、红翡、黄翡和紫罗兰等，同样颜色种水俱佳。其他几节展柜中的情况也大致相同，里面展出的翡翠首饰有手镯，有项链，有扳指，还有鼻烟壶、粉盒等器皿，一件件的那真是要颜色有颜色，要水头有水头，都是极其高档的东西。而在整个大厅的中央位置，孙女士身旁的立柜中，静静躺着一条通体帝王绿色的玻璃种翡翠珠串，想来应该就是传说中那条价值1个亿的朝珠了。
一件件东西看下来，我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就连赵慧也都有些撇嘴，小声嘀咕道：“这些价值连城的所谓顶级翡翠，也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好看嘛，总感觉似乎有点污涂涂的呢！”
“你这话说的一点没错，我也是这种感觉。虽然对翡翠不太懂，但这些所谓‘清代宫廷老翡翠’虽然颜色又靓透明度又高，但总觉得看上去不太舒服，表面光泽似乎都有些黯淡！而且……”我转向同样眉头紧皱的晓晓，“我以前也在博物馆里看到过一些清代的翡翠制品，其中不乏皇家用品，包括湾北故宫博物院镇馆之宝翡翠白菜我也见到过许多照片。我发现这些清代翡翠制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颜色都非常好，但是水头极差，一点点透明度都没有！”
晓晓臻首轻点，赞同道：“我之前也在首都博物馆看到过海淀小西天黑舍里氏墓葬中出土的十几件翡翠首饰，的确是颜色碧绿，但毫无水头。黑舍里氏是清朝开国元老、康熙帝四位辅政大臣之一索尼的孙女，正黄旗人，更是康熙皇帝的首任皇后，地位无比尊崇。而你说的湾北故宫翡翠白菜则是清末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最心爱的一件翡翠工艺品。清代一早一晚的这两位可以说都是当时地位最高贵的女人，她们喜欢的翡翠都是有色无水的品种，按理说在上行下效之风严重的皇权社会，下面的皇亲国戚和权贵世家没道理会推崇跟上面不一样的东西，将这些有色又有水的翡翠奉为圭臬吧？”
我眼神微凝：“一点没错！这么说来，似乎有些奇怪呢！”
就在我们聊天的时候，老吴已经脱离大部队，独自将全部展品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此时他凑近我们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各位，这里的东西不对！第一眼看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但兹体事大，没敢直接下结论。但我刚才转着圈地将所有东西全都看了一遍，现在可以确认了，在场所有展品，没有一件是真的！用我们珠宝鉴定的术语来说，全都是B+C货翡翠！”
“B+C货？”我们几人都有点懵，“那是什么？！”
“按照珠宝玉石鉴定的国家标准规定，没有经过任何人为方式优化处理的纯天然翡翠称之为A货翡翠；B货翡翠则是将杂质多、质地粗、透明度差的普通翡翠，经过酸洗、充填等过程，处理成无杂无裂，而且透明度极高的翡翠；C货翡翠则是经过染色处理的翡翠；而所谓B+C货，是即经过了酸洗充填，又经过染色的翡翠。一块价值极低的砖头料翡翠，经过酸洗充填加染色处理后，立马就可以拥有极品翡翠饰品的颜色和水头，但这种B+C货翡翠的成本极低，如果一条极品的A货翡翠手镯的价值是300万，那么与它同样颜色和水头的B+C货翡翠价值只有30块左右，价格相差可达10多万倍！”
“这……！”听完老吴的解释，我们几个当时就傻眼了。赵慧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道：“那个，吴同学啊，你会不会看错了？你看啊，人家的展览办的，这么私密，这么高大上……总不能都是假的吧？！”
老吴艰难地摇了摇头：“不，我很确定，都是假的！你们看这些翡翠首饰，第一眼的感觉是不是光泽有些黯淡？”
“的确，我们刚刚也正在讨论这个问题，按说翡翠玉石之类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表面光泽虽然会渐渐变得不再光洁如新，但也会逐渐形成另外一种温润的包浆，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柔和的葆光才对。而这些所谓的‘清朝宫廷老翡翠’，表面的光泽却仿佛蒙着一层什么东西，看上去让人非常不舒服。”
老吴用手指敲了敲展柜上的玻璃：“你们凑近点，仔细看，这些翡翠的表面是不是都遍布着如同黄土高原的地表一样，千沟万壑的细碎纹路？”
我和晓晓赵慧三人闻言，都把鼻尖贴在玻璃上，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老吴所说的现象。
“这种纹路，我们珠宝鉴定行里称之为沟渠纹，也叫酸蚀网纹。天然翡翠经过酸碱浸泡之后，结构颗粒之间的间隙就会变宽，结构变得非常疏松，这样就非常方便往里面染色和充填树脂了。充填过树脂的翡翠，透明度就会变高，但因为树脂比翡翠硬度低，所以经过充填的翡翠在抛光的过程中，漏在表面的树脂会往下凹，就形成了表面这些千沟万壑的纹路了！酸蚀网纹，便是鉴定B货翡翠的铁证！”老吴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们再仔细看看这些翡翠的颜色分布。A货翡翠我们常说要有‘色根’，意思就是颜色是跟着结构当中的晶体颗粒走的；但染色的C货翡翠不同，颜色沿着晶体颗粒的间隙走，所以便会形成如同蜘蛛网一样的颜色分布。颜色呈蛛网状分布，是绝大部分玉石染色的铁证！”
听完这番话，我们又不由自主地凑近去观察展柜中翡翠的颜色，果然和老吴所描述的毫无二致，不论是满绿的翡翠、紫罗兰的翡翠、红色黄色的翡翠，其颜色都如同蜘蛛网一样，又有点像老辈子刷碗常用的丝瓜瓤。我还特意跑去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串号称价值1个亿的翡翠朝珠，同样是表面遍布酸蚀网纹，颜色呈蛛网状分布，妥妥的就是老吴所说一文不值的B+C货翡翠！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番，当我们四个人重新站到一起时，脸色不禁都有些难看，望着四周仍在兴致勃勃观看展品的人们愣愣出神。
由于我们相互之间的交谈声音不大，并没有被旁人听到，整场展览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没过多久，大部分人都看完了展品，发起展会的孙女士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回到原位坐下。
“好了，现在大家已经欣赏过这些来自清代宫廷皇室的珍宝了，相信大家一定和我第一次见到它们时一样，被这些珍宝那无与伦比的美丽所震撼和吸引！我当时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纽约见到它们之后，当时便下定决心，掏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可以说是倾家荡产地将这些东西收藏了下来。然而令我非常伤心的是，由于种种主观客观的原因，这么好的东西，在国内居然得不到收藏界主流的认可！包括国内的珠宝玉石检测机构，也都对这些珍宝提出了种种质疑，居然说什么它们都是B货、C货！”
“额……”坐在我旁边的老吴闻言不由得神情一窒。
只见孙女士露出无比沉痛的表情，缓缓说道：“那些所谓的B货和C货，我也专门去看过，研究过，真的是非常明显就能看出来，和我收藏的这些珍宝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我就非常伤心，觉得这么好的稀世珍宝，在国外人家当宝贝，结果拿回来却因为少数人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就把它们统统否定了，这些收藏界的主流专家和检测机构，怎么就可以这么无耻呢？！今天为了拆穿他们的谎言，我们不仅要现场教会大家如何鉴别B货、C货翡翠和真正的清代宫廷老翡翠，更是请来了几位行业内的知名专家，跟大家深入聊一聊这个问题！下面就有请古董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刘工给大家作报告！”
在众人热烈的掌声当中，一个戴着老花镜，地中海发型，大腹便便的老爷子昂首阔步的站到了众人之前。
此时此刻，我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惊呆了！别人怎么想我不清楚，但老吴的底细我非常清楚，燕大高材生，王昭麟教授的高徒，可谓是科班出身研究玉石学的专家，不仅学术水平过硬，跟着我一起走南闯北看玉料同样半点不虚，他的眼力和经验我信得过。而且即便忽略吴道龄所说，单纯根据我和晓晓的经验来推断，今天展会上的东西也绝对是有问题的！
然而现在，孙女士这是找人来翻盘了？！
这展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