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帝都的初春依然带着几分春寒料峭的凌冽,但耐不住寂寞的桃花和迎春,已开满了光秃秃没有树叶的枝头。若是到了再往南一千多公里的江南一带,此刻的风景便早已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春日盛景。
然而在眼前这座位于祖国极北之地的城市里,三月不过是漫长冬天里的小尾巴,寒冷依然统治着大地。根据天气预报显示,最近几天的日平均温度均在零下10度左右,夜间的室外最低温度甚至可以达到零下30多度,真正的是滴水成冰!
极度的低温和持续了大半个冬天的降雪对城市交通产生了毁灭性的影响。主干道上有铲雪车来往作业,还能够勉强保证畅通;城郊小路上的积雪则经过反复的践踏和碾压之后,混杂着黑色的泥土,一直淹没到小腿深度。而在那些人迹罕至的荒野,甚至城市中间纵横分布的绿化带上,依然是白皑皑一片,低洼地方的积雪甚至深可及臀!
“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冬天这么可怕!”小杰叹了口气,叉起一块熏肠递进嘴里,“前两年一直呆在黑非洲,那时候冬天对于我来说就好像乞力马扎罗山顶上的白雪那么遥远呢!”
吴道龄嘿嘿笑道:“这个月气温已经回升不少了,上次我来的时候,那才真叫一个冷!”
今天是我们到达满洲里的第二天。此刻,我、小杰、文斌,还有吴道龄正坐在一家装修富丽奢华的俄式西餐店里,一边吃着熏肠、肉串和100多块钱一克的黑色鱼子酱,一边透过桌旁的巨大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街道上的隆冬景色。这座与沙俄直接接壤的边境小城里有着许多俄式风格的古老建筑,别具一格。
街上的各色行人也十分有趣。在大冷天里不得不外出的人们,除了全身上下都包裹地严严实实之外,许多人还带着黑色的头套,只露出嘴巴和双眼,真仿佛动作大片中的劫匪一般。除此之外,街上还能够看到许多身材高挑的沙俄大妞,厚重的冬装依然难掩火辣身材。这些姑娘多数都十分漂亮,不过脸盲如我看到如此多大致近似的洋面孔,总觉得不论哪一个都跟凯特非常像。
“这玩意儿,又腥又咸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我收回视线,强忍着恶心吃下自己面前那只小盅里的最后一口鱼子酱,不由得有些皱眉。“太贵了!”
“这等美味,你个土瘪是永远都享受不了的!”小杰冲我翻了个白眼,嘲笑道。“你小子啊,不是我说,好歹也是个千万富翁了,可你看看你自己,吃的穿的住的开的,有哪一样像有钱人?钱这玩意儿就是王八蛋,光会挣不行,还得懂得怎么花!不然辛苦挣钱的意义何在?”
我耸耸肩:“现在这样我觉得就挺好。说实在的,我运气不错,现在的钱来的太容易了,但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大手大脚的习惯还是不要养成为妙。”
“那等以后人家晓晓跟了你,也还这么凑活着过?那姑娘明显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你小子自己掂量着办吧!”
听他提起晓晓,我不由得想起了临行前跟晓晓道别时,她那不温不火的态度,一时间又有些惆怅起来。“唉,别提了,人还不一定会跟我呢!”
吴道龄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其实我觉得太叔兄弟所言不错。在生活上,钱多的人只不过是比钱少的人多了一些选择的权力,但不代表就一定要去花天酒地,柴米油盐的平常日子也很好啊,富贵人家大小姐可往往都是被那些带着她吃路边摊的穷小子征服的!”
吴道龄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大的,几天相处下来,很快便熟稔了,我们都喊他老吴。我之前只知道这小子是燕大王老爷子的研究生,他平时也很是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哪知道等要一块囤料了,他却眼都不眨就一下拿出了百万巨资,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一直好奇他身后到底是什么背景,旁敲侧击的问了几次,老吴却总是笑而不语,我也就省的自讨没趣了。
“不过我说,我们几个今天是要跟那倒爷见面谈生意,约在消费这么高的地方,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对方,我们有钱,快来宰?!”文斌担心道。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不是所有生意都是古玩行里那种必须闷头发大财的做法,。有时候适当展示实力,对增加自己在别人心目当中的重要程度非常有好处,这样对方为了维持客户资源,也会最大程度的给予优惠待遇!”负责挑地方的小杰胸有成竹的答道。
我笑骂:“靠,原来还真有这种操作,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骗子为了博取信任才会这么干呢!”
正谈笑间,老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刀叉,望向餐厅入口方向:“来了。”
我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高大健壮的糙汉子正站在门口,目光越过服务生的头顶,左右张望。见到老吴,他脸上绽放出略显浮夸的灿烂笑意,大踏步走来,哈哈大笑,声威如雷,掷地有声道:“哎呦,几位大老板儿,我叫孙宇,幸会幸会!”
吃西餐的环境讲究安静。国人吃饭爱热闹,因此国内西餐厅的环境往往也会略显嘈杂些,不过一般说来不会有人刻意大吵大闹,总体上还是比较安静的。结果名叫孙宇的倒爷进来后这句寒暄,立马就将餐厅里的安静气氛震得支离破碎!
见一屋子人都目瞪口呆地齐刷刷盯着他,孙宇吓了一大跳,又粗声嚷道:“咋地了?!这餐厅里还吃人咋着地?!”
老吴见状连忙起身,将孙宇拉到我们桌上坐下,比了个悄声的手势:“说话声音小一点,西餐厅里,嗯,要安静!”
“原来是这么回事,瞅给我吓地,以为拍恐怖电影呢!”孙宇刻意压低的声音其实同样响亮,让附近几桌的人听得连连偷笑,但西餐厅里总算是大体恢复了正常。
我以手扶额,深感小杰这次选择的见面地点一定是个天大的错误。
“诶耶额,你们吃的黑呼啦这玩意儿,这就鱼子酱啊?一坨坨的跟那啥玩意儿似的,嘿嘿,嘿嘿,几位大老板儿,别见怪啊,我这平时不倒腾这玩意儿,头一回见!”
看到小杰脸上仿佛真的吃屎一样的表情,我们几个不禁偷偷暗笑。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纠结的俄式西餐,我们几个人挤上了倒爷孙宇的面包车,前往存放玉料的货仓。
满洲里的中俄边境线上建有大规模的自由贸易区,许多大宗的商品运到这里后,都是先寄存在自贸区的货仓中,等着有客户看中、正式成交后,才会办完最终的出入境手续,运往邻国。这里的大老板和规模比较大的贸易公司,一般都会租下成排的独立的货仓,但像孙宇这样本钱不多的倒爷,很多时候都要跟别人拼仓,按储存货品的吨位来计费。不过,玉石贸易如今并不是这边境线上的主要行当,也只有像他这种小倒爷才会动脑及去走这个偏门。
面包车很快停在一处货仓的门口。随着货仓门被拉开,一股浓烈到严寒都遮掩不住的松脂气息便扑面而来。原来倒爷孙宇的主营业务是原木生意,只见他蹭蹭两步爬上一堆码放整齐,上面覆盖着毡布的木材堆,从上面抱起一块足有两三个人头那么大的石料,直接就扔了下来!
“老板儿们,先瞅瞅!”孙宇话音未落,又扔下几大块石料。
沉重的石料从高处落下,砸在冻得坚硬无比的泥地上,发出砰砰巨响,泥土混着冰渣飞溅,看得我暗自皱眉。
眼见孙宇终于停手,从原木堆上跃下,我和老吴两人连忙上前,分别蹲在一块石料前,掏出手电仔细查看。文斌对玉料只能算得上是一知半解,此时也捧起一块较小的玉料,仔细观瞧。而小杰则完全是两眼一抹黑,见我们三个人看得入神,急道:“怎么样啊小鸿,是俄玉吗?”
我和吴道龄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倒爷孙宇扔下来的这几块“石料”,的确就是沙俄软玉无疑。看来这家伙是借着运输原木的机会,用玉料原石代替压毡布的毛石,以此将其偷运回国内。
我沉吟了半晌,开口道:“两个问题——第一,这些玉料算是你走私进来的吧,我们收购的话,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那能有个啥风险啊!原本压毡布的石头,等货运进仓库之后就没人要了,随便扔在自贸区又不让,所以还得专门雇人带回境内扔野地上,所以好多人图省事干脆就放仓库里不动。你们要看好了我直接找个小车往外一拉,海关检查的看是石头直接就放行了,到了境内那就随你们怎么折腾了。”孙宇把胸脯拍的砰砰响。
“那好,第二个问题,你这儿还有没有品质更好的玉料?”
孙宇嘿嘿一笑:“各位大老板儿,不是我说啊,我孙宇是个粗人,什么玉料好不好的我不咋会看!东西就这些东西,我只要能稍微挣点就出,200一公斤!我的货全搁这块儿呢,每堆儿木头上都有个几块,您们随便看,看得上就拉走。”
于是我们几人自己动手,爬上爬下,将仓库里所有压毡布的玉料都看了一个遍。东西不多,只有20几块,每块重量从几十公斤到百八十公斤不等,加起来估计也就小一吨的量。然而最让我失望的地方还不是这些玉料量小,而是玉质实在有些糟糕。所有玉料当中,只有那么两三块称得上细糯油润,白度也尚可,其他玉料要么是白度太差,要么是油润不足,呈现出一种又干又涩的死白之感。
我叹了口气,跟孙宇说,我们几个人需要回去商量一下才能决定,当时这小倒爷看我们的眼神就有点不愿意了,似乎在抱怨我们光看不买,耽误他时间了。“这大冷天的,还来来回回商量个啥玩意儿呢,看好没看好给句痛快话不就完了么!”直到我们离开时,孙宇还在碎碎念着。
回去的路上,小杰一肚子的窝火,忿忿然道:“这姓孙的,什么人啊!做生意开门迎客,讲究的是买卖不成仁义在,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这小子生意还没谈拢就摆张臭脸给谁看呢,怪不得一大把年纪了还只是个小倒爷!”
“好啦好啦,咱不也是做生意的么,这社会上什么样人都有,咱也得心态平和一点不是?你先消消气,咱们还是先合计一下,这玉料究竟该怎么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