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巡一路飞驰,距离红山市越来越远,地势也逐渐开阔起来,开始有了大多数人心目当中草原应有的样子。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线连绵起伏的丘陵,文斌指着那边道:“越过这道梁子再往前,就离开丘陵和草原的交接地带了。从这里到锡林浩特的几百公里之间,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那才是真正的草原风光!”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远眺,只见这连绵的丘陵仿佛一道龙脊,横亘在原野之上,为我们指引道路的西拉木伦河就是从这片丘陵地带发源,此刻顺着闪亮的流水向上游回溯,穿过宽广平原,可以见到水道蜿蜒消失在丘陵的某条山谷之中。我虽然不懂风水,但眼前这大气磅礴的地势,让我不禁想起了陆九爷对红山市周边风水的描述,千言万语凝成四个字,那就是:必有大墓!
正胡思乱想,一路都没精打采望着车窗外的月蓉忽然惊叫道:“快看,那是什么?!”此刻我们的车头正朝向西面的丘陵,月蓉坐在副驾驶上,从她的角度往外望,可以看到北面的地平线。“咦,地平线怎么好像在动?”小杰喃喃道。
北方的天地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深黑色的线,仿佛钱塘江上的一线潮,潮头冲着我们的方向急速推进,很快地面也随之轰然振动起来。我拿出车上带的军用望远镜对准那里观察,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那道仿佛在极远处起伏跳跃的汹涌潮水,竟然是由成千上万匹野马组成的大规模马群!
说话间,数不清的野马组成的潮头已冲至我们的车子近前,蹄声如雷,震得正在开车的小杰握方向盘的手都抖了,“它们要撞过来了!”他嚷道。文斌咧嘴一笑:“不用怕,照直开!”小杰依言而行,果然整个马群在快要装到陆巡上的时候,仿佛撞上礁石的流水般,突然从中分开。大群的野马从我们车两旁越过,带起大量的扬尘和呼呼的风声,充满了野性的壮阔。
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隆隆马蹄声中忽然响起了悠长的呼哨。我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这才发现原来野马群的后面还紧紧尾随着三名手持长杆的骑士。趁着马群在我们的车子两侧分开,前进路线稍微偏移之际,为首的骑士骤然催马加速,冲进野马群,手中长杆轻颤,准确无误的套住了一匹枣红色青年马驹的脖颈。
枣红色马驹在急速奔驰的过程中突然被颈上的套索勒住,前冲之势猛然中止。它高高扬起前蹄,恢恢嘶鸣,然后开始又踢又跳,奋力挣扎。但马背上的骑手却不为所动,握住套马杆的双手稳如磐石,牢牢控制住了野马狂暴的力量。后面两名骑士趁机赶上,催马一左一右将野马夹在中间,迫使其不能随意挣扎。
野马群没有因为青年马驹的被捕而有所留恋,很快便绝尘而去,只留下三人四马在原地僵持。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枣红色的野马终于气喘如牛,口吐白沫,渐渐没了力气,浑身上下的淋漓汗液,将线条完美如大理石雕像一般的肌肉轮廓勾勒得愈发雄健。手握套马杆的骑士见状,两脚从马镫中抽出,用力一蹬马鞍,矫健的身躯横跨将近两米的距离,笔直落在枣红色野马的背上,惹得我们这几个旁观者轰然叫好。枣红马发现背上有人,立即压榨出骨子里的最后一点力气,再次拼命挣扎。可那骑士两脚紧夹马腹,就仿佛牢牢粘在了野马背上。只见他右手拉住马鬃,左手执鞭轻抽马臀,迫使枣红马原地兜起了圈子,枣红马很快便蔫了下来,彻底屈服了。
从看到这名骑士套马开始,小杰就把车停在了一旁,我们四人有幸近距离欣赏了这场仿佛穿越时空自远古时代而来,驯服野马的好戏。我不禁心潮澎湃,野马在今天蒙内草原上何其稀少,而依然遵循古代的生活方式,用套杆驯服剽悍野马的牧民又何曾多见?
那名为首的骑士听到我们的喝彩声,骑着刚刚驯服的枣红马翩然到了近前。这是一位身形高大矫健的汉子,正值壮年,肤色黧黑,身穿草原上牧民常见的长袍皮靴,腰束布带,满头蓬乱黑发随风飘舞。我还特别注意到,这汉子的领口处露出一截护身符的链子,看上去应该是由珊瑚、琥珀和贝壳串成的,左手腕上更是系着一块硕大的松石牌子,都是典型的蒙族传统首饰!他冲我们露出一如草原风沙般粗粝,但又无比真诚和温暖的笑意,嗓音洪亮地说了一大段话,用的应该是蒙语,反正我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文斌闻言起身,礼貌地向骑士回应,然后帮我们翻译道:“这位蒙族大哥刚才说,是我们这些来自远方的客人带来的好运,才让他成功套到了大草原上血统最高贵,未来定会如星星一般耀眼的马驹,为了表示对我们的感谢,他想邀请我们到他的蒙古包里做客!”
小杰连忙说道:“谢谢!谢谢!不过要是邀请我们去吃奶豆腐那还是算了,我们还有事,您请自便,自便……”
我一脚揣在他屁股上:“快闭嘴!没点正经!”
结果还没等文斌翻译,骑士就笑了,他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字斟句酌道:“来自远方的,朋友!你们光临,是我的,最大荣幸!我会宰杀最鲜美的,羔羊,献给你们!”
月蓉闻言顿时瞪大一双美丽的桃花眸子,一脸期待的问道:“那,是要烤全羊吗?”汉子微笑点头,小美人开心的一蹦三尺高,两只小手拍个不停:“我们去!我们去!”
时值正午,我们点起便携行军炉,一行四人和三位骑手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便饭。为首的汉子用生涩的普通话陪我们聊起了草原上的趣闻,时不时还需要文斌的翻译。
原来,这三名牧民骑手是亲兄弟,家里时代都是驯服野马,繁育名驹的高手。刚刚出手套马的汉子名叫巴图,是三人中的老大。这次三兄弟昨天傍晚发现了野马入境的踪迹,简单收拾了行李,于夜半时分出发,一路衔尾追踪,跟了大半夜加多半个上午,不久前刚刚追上马群,于是就出现了我们看到的那一幕。
吃过午饭,巴图见人马均恢复了些气力,便翻身上马,在头前带路。车马疾行半日,三十里一歇,黄昏时分,巴图的蒙古包已然在望。
夕阳投下大片金色的光晕,在西拉木伦河一条细小支流的弯折处,立着相隔不远的三座蒙古包,漫山遍野茫茫数不清数量的成群牛羊正在归圈,仿佛大团移动的白云。小杰被如此众多的牛羊惊住了:“乖乖,这得有多少牛羊啊!就按1000只羊,100头牛算,一只羊价值200块,一头牛价值2000块,这些牲口加起来能值四五十万了!更别提还有马了!”
的确,别看许多蒙区、藏区牧民的生活似乎比较艰苦,其实那只是与我们所熟知的生活方式不同罢了,要单论财产的绝对数量,许多城里人还真比不过人家!这一路上我就一直在琢磨,那套马汉子身上手上戴着的游牧民族特色首饰,我要怎么开口才能收过来。坑蒙拐骗?不好意思,君子有所不为,我这种事我做不来,那就只有给出一个合适的价钱了。但现在看见这家人漫山遍野的牛群羊群,显然是不差钱的主儿,又让我更加发愁了几分。
我们的车子跟着巴图来到中间最大的一顶蒙古包前,巴图离着老远就高喊了几句蒙语。文斌翻译说,他是在叫自己的妻子孩子们赶快出来,招呼尊贵的客人!
我们几人依次下车,只见一个容貌端庄的妇人满脸堆笑的从蒙古包中迎出,身后跟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一名身材健壮,比巴图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小伙子也从羊圈方向走来,手中还握着马鞭。
巴图一一介绍,妇人自然是他的妻子,另外两人是他的大女儿和二儿子,三子和四女则放牧尚未归来。他拿出一只鼓胀的皮酒囊,倒了满满四只大碗,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巴图家众人每人端起一大碗酒,走到我们面前,弯腰低头,双手将碗举至额头,非常恭敬的敬酒。
我看着那两手都捧不住的大酒碗,顿时眼晕。月蓉更是早就看傻了,饶是小杰酒精考验,这时也有些犯怵。文斌连忙小声告诉我们,这个叫下马酒,是蒙族用以招待贵客的礼节,一共有三碗,而这只是第一碗!
“蒙族的酒后劲极大,号称闷倒驴!如果喝不了,抿一点意思下就成,可别真给干了!”
我们三人如蒙大赦,虽是不忍拂了主人的热情,尽量多喝,却也不至于被直接放倒。倒是文斌连干三大碗,依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文斌本就长得高大俊朗,这三碗酒喝的豪气干云,立时就获得了巴图等人一致的好感。巴图的大女儿更是眉眼含笑,火辣辣地盯着他看,那眼神就差要把文斌生吞活剥了。
喝过下马酒,巴图的打来一盆清水,在我们洗手洗脸后,一脸幸福地站在丈夫身旁,帮他掸去衣服上的征尘。巴图的妻子低头时,我瞳孔微缩,因为看见这位敖包女主人的头顶缠着一圈蒙族的特色发饰——璎珞!玛瑙管作坠,金线相连。好家伙,这得是多么古老的传统,女子才会带着这种活化石一般的首饰!
巴图对妻子温柔一笑,指着我们说了几句,他的妻子含笑应诺,对我们躬身施礼,便去忙活了。文斌说,巴图是嘱咐妻子去宰杀羔羊招待尊贵的客人,这也是蒙族的最高礼节!
我们一行人进入蒙古包坐定,巴图的大女儿端来奶茶,父女两人在蒙古包中招待我们休息。很快,浓重的夜色就透过门帘的缝隙涌了进来,巴图点起了一盏古老油灯。我走到室外,只见晴朗的夜空上繁星点缀,星垂平野阔。蒙古包旁露天支起的烤架上,翻动着现宰的羊羔,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泥土芬芳与烤羊的香气混杂在一起,顺着鼻孔兵分两路,一路沁满心脾,一路直窜颅顶,令人食指大动。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连续的呼喊声,重重复复喊着相同的几句话,虽然是蒙语,但语调中的那份焦急我却听懂了。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一人一马疾驰而来,骑手身材矮小,但看得出,骑术非常精湛,闪展腾挪间,转眼就来在近前。
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喧闹,巴图也钻了出来,后面跟着文斌三人。他我们露出歉意一笑,大步迎向来骑。
骑手见到巴图,猛地一拉缰绳,跑疯了的骏马刹住身形,马蹄高高扬起。来人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他翻身下马,焦急地冲着巴图说了一大串蒙语。文斌在一旁小声为我们翻译,原来这名年轻的骑手失魂落魄,反反复复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父亲,乌兰图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