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
早晨7点半,我提前半个小时来到约定的地方。刚等了没多久,果然看见周晓晓那高挑动人的身影独自姗姗而来。她今天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蓝底白花连衣裙,裙摆下露出雪白玉足,踩着一双素净的白色凉鞋,齐腮短发在脑后束起,系了一个短短的马尾。这身宛如邻家女孩的打扮虽然不像上次在拍卖会上见到的那般光彩照人,但配上晓晓绝美的容颜和娇柔身段,别有一番倾国倾城的动人风味。
“早上好啊!咦,赵慧呢?”我明知故问。
晓晓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小妮子昨天晚上非要拖着我去吃夜宵,自己吃坏了肚子,今天爬不起来啦!”
我装出一副惋惜的表情:“那还真是遗憾呢,好不容易本大帅哥有时间带你们到处转转,看来赵慧是没这个福气啦!”
晓晓莞尔:“那你的意思是我比较有福气了?”
“怎么会,明明是我比较有福气!”
清晨的空气清爽宜人,我买了两份鸡蛋灌饼和豆浆,和晓晓两人并肩漫步在长街之上,边吃边逛。西大街没有鬼市的习惯,此刻街两旁边的地摊刚开始出摊,放眼望去皆是成堆的古钱币、古瓷片、邮币卡和旧书报刊。专营古瓷器、古玉器的摊位上80%都是假货,剩下的也都是普品居多。至于经营书画的地摊则会明白告诉你,哪一幅是仿古的,哪一幅干脆是印刷的,几十几百块钱不贵,买回去挂起来那叫一个好看!
晓晓看得津津有味,东摸摸西瞧瞧,完全不顾自己的绝世容颜把一众摊主和路人都给惊得目瞪口呆。偶尔拿起一样东西仔细研究时,那认真的神态和轻柔的动作更是美的动人心魄。
其实我觉得这西大街的地摊上基本也就只有成堆的瓷片值得翻一翻,能看到其他好货的几率太低。但看着晓晓兴致盎然的样子,也乐得陪她闲逛,顺便偷偷地大肆养眼。
快乐的时光总会觉得短暂。当我们俩把一条西大街上的所有地摊和古玩店铺整个走马观花逛了个遍之后,已经差不多中午11点钟了。晓晓说要去洗手间,我便在门口等她,顺便思考一会儿请她到哪里去吃午饭。
正琢磨着,我忽然发现街对面的地摊上有件东西,似乎有一眼!有一眼,就是古玩行里说某件东西第一眼看到后觉得很有意思,极有可能是真的,值得再仔细研究一下的意思。我走上前去,装作看别的东西,拿眼角一瞥,认出是这一件磁州窑的瓷枕。底座是一个惟妙惟肖的婴孩形象,双手托腮,翘着两条小腿趴在地上,婴孩背上托起微微下凹的枕面,上书一首七言绝句: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边渔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磁州窑是古代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以生产白釉黑彩瓷器著称。它不是由某一两个具体的窑口烧造出来的,而是在一个非常长时间跨度中被广泛制造。从这件瓷枕的造型和上书古诗的字体来看,我判断这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宋代瓷枕,从时代上来说应该比那对南宋定官窑的梅瓶还要早!
我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在摊子上挨个看了几件东西,边看边问价。这才指着瓷枕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地摊老板没说话,伸出三根手指头摆了摆。
别人问价的时候不拿嘴说,只用手比划的模棱两可的数字,这是古玩行里常用的伎俩,是在试探买主的心理价位。如这位地摊老板这样伸出三根手指,那么是该理解成30、300、3000还是30000?
看到他这个做派,我二话没说,扔下30块钱抱起瓷枕就要走。地摊老板急了:“300!我说的是300!”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假装不悦道:“就这破玩意儿还300?”
地摊老板一本正经地辩驳:“那是当然,这可是好东西,康熙的官窑!”我听他忽悠得驴唇不对马嘴,假装嘟嘟囔囔地表示不满,重新掏出3张百元大钞,取回了扔在摊位上的30块。
地摊老板见做成了生意,挺高兴,见我抱着瓷枕起身要走,忙道:“等会儿等会儿,我给你个包袱皮,你卷一卷,不然这样子不好拿啊!”说着从身背后的箱子里抽出一块花布,蓝底白花。我一看就笑了,这颜色,这图案,这是要跟晓晓今天穿的连衣裙撞衫呀!
过了一小会儿,晓晓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我肩上挎着一只跟自己衣服颜色一样的褡包,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看我满脸掩饰不住的喜色,好奇问道:“就这么一会儿没见,收着好宝贝啦?”
我一脸神秘地嘿嘿傻笑:“是好宝贝,一会儿找个人少的地儿再给你看!现在我先带你去尝尝直隶鼎鼎大名的驴肉火烧吧!”
直隶府的驴肉火烧声名远播,整个京津冀地区没有不知道的,帝都的大街小巷里也常能见到专卖驴肉火烧的铺子。其实相比较我们常吃的猪肉鸡肉牛肉来说,驴肉更柴,口感欠佳。但正是因为柴,驴肉更容易进味儿,配合上直隶府的传统烹煮和调味手法,夹进金黄酥脆的火烧里,就甭提多香了!故而有天上龙肉,地上驴肉的说法。许多人到了直隶以后专门跑到大馆子里去吃驴火,殊不知其实那些街头巷尾的小铺子,做的味道才最为正宗地道!
就比如我现在带晓晓来到的这家离西大街不远小铺子,一个临街的窗口,外加路边摆的两张油腻腻的桌子,四条长板凳,就是店面的全部了。但别看规模一点点,每天慕名而来的食客都是络绎不绝,高峰时候排的队都得拐上四五个弯儿。
帝都常见的卖驴肉火烧的铺子,大多是方火烧、凉驴肉,其实这不是直隶的驴火,而是里直隶不远的漕水县的驴火。正宗的直隶驴火,是圆火烧、热驴肉,热驴肉的气味有些独特,喜欢吃的人会觉得喷香无比,不喜欢吃的人则会觉得臭烘烘的很难闻。
如晓晓此刻就正捧着我好不容易排队买来的一个驴火犹豫不决,小鼻子微微皱着,无法下定决心是否要咬上一口。我一脸期待的盯着她嘿嘿直笑。最后她大概是不好意思驳我的好意,这才檀口轻启,小小的咬了一口。色泽金黄诱人的火烧发出轻微的咔嚓脆响,晓晓发出一声夹杂着惊讶和愉悦地轻哼,便再不顾及形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连顺着嘴角流下的肉汁都顾不上去擦。
直隶的驴火别看个头不大,其实非常实着,一般特别能吃的人顶多也就吃上三四个,有些胃口小的姑娘更是连一个都吃不完。晓晓风卷残云,越吃越开心,不一会儿整个一只驴火就消失在了樱桃小口之中。
我一边吃驴火,一遍欣赏晓晓的可餐秀色,晓晓吃完一个抬头看见我正盯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手里没停,又拿起一个,在我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吃了个精光。
初秋依然燥热的冗长午后,我们找了一家安静的茶馆小憩。要了一壶碧螺春,还点了直隶府的另外两种名吃——槐茂酱菜和吊炉芝麻烧饼,晓晓连说撑得吃不下了,但看我吃的津津有味,尝了一小口之后,就忍不住尝了一小口又一小口。
我从褡包里拿出上午收的瓷枕递给她,晓晓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很是吃惊:“北宋磁州窑?”我微笑点头,她连声赞叹:“想不到地摊上还能收到这种好东西!”
接着她又仔细看了瓷枕面上的诗句,有几分疑惑道:“奇怪,这首《枫桥夜泊》按照《全唐诗》当中的记载,第二句应为‘江枫渔火对愁眠’,这瓷枕上怎么不一样?”
瓷枕上所书诗句,前两句为“月落乌啼霜满天,江边渔夫对愁眠”,不论意境还是文采都和传世的原诗略有差距。我笑道:“这个嘛,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这首唐诗的原文本就是如瓷枕上所写,是‘江边渔夫’。因为瓷枕的年代是北宋,距唐代时间不远,很可能还保存着诗句的原样,而等到清代编撰《全唐诗》的时候,诗句已经在后世文人的美化和润色过程中,变成了更有意境的‘江枫渔火’——这种例子在历史上可是屡见不鲜的!”
晓晓听得连连点头:“那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就是《全唐诗》中所载为古诗原文!北宋时期直隶所处的位置是临近草原的幽云十六州,后来十六州更是直接割让给了契丹,从此被外族统治数百年。要知道,我们古代对手工匠人非常轻视,匠人们普遍也没什么文化,那么本来很有意境的一句唐诗‘江枫渔火’,传到匠人这里变成白话‘江边渔夫’,也就很好理解了嘛!”
晓晓莞尔一笑:“上次听你说太岁纪年法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这个人,其实真的很适合做考古文博方面的研究呢!”
我假装得意地一扬脖子,逗得晓晓娇笑连连。
“来来来,周大小姐,咱们今天先别管它到底应该‘江枫渔火对愁眠’还是‘江边渔夫对愁眠’,反正咱俩人先来个‘酱菜驴火对烧饼’,吃个痛快,今天晚上保证绝对不愁眠!”
晓晓苦着脸,使劲用手揉了揉肚子:“这回是真的真的再也吃不下了!”一边说着,又不由自主地用从边缘的部分掰下了一小块吊炉烧饼,一脸陶醉地放进樱桃小口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