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思也是无益,周衍圈手覆在唇边,低声的咳了几声。简坤连忙倒了杯热茶递到周衍的手里,“少主,折腾了大半夜。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周衍却摇头,如今自己在临安的消息已经暴露,此地已然是不宜久留。不为自己,也得为周府里上上下下百十来口人考虑。
“简坤,去请周大人。”
简坤觉着有些不妥,“少主,已经过了丑时,要不等天亮奴才再去请赵大人吧。”
周衍依旧固执的没有改变自己的主意:“去请吧……”
周显扬做临安知府已经五载,若是他愿意,完全可以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以他的能力与政绩,升个西南总督那也是绰绰有余。只是两年前府里来了位面容清癯的年轻人。
为了报答昔年的提携之恩,周显扬将那年轻人迎进府里。对外称是早前间失散在外的儿子,名叫周衍。
“叩叩叩……”
三声紧凑的敲门声传进屋子里,许是上了年纪,觉少且睡的浅的缘故,在第一声扣门声响起的时候周显扬便醒了。
“谁在外头?”周显扬不悦的问道,半夜被扰了清梦,搁谁也是会不高兴的。
“老爷,少爷又犯病了。着小的过来请您过去看看。”简坤在门外恭敬的回道。
周显扬一听是周衍犯了寒疾,语气也松了下来道:“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老爷,你心疼儿子妾身知道,只是依妾身来看,他可未必在意您这个父亲。”睡在里侧的妻子周文氏翻了个身不满的说道。
这深更半夜的,又不是生死上的大事,巴巴的让下人过来请,犯得着吗?
周显扬起身穿了衣服,怒道:“妇人之见,阿衍自打回了府何曾半夜派人来请过我?若不是病势沉重,他也不会让人半夜来请。说到底都怪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才让阿衍受尽了苦楚。”
周文氏也轻叹了口气,贴心的说道:“那妾身跟你一起去吧。我虽不是阿衍的亲生母亲,但是他毕竟是老爷的儿子。”
周显扬很是欣慰的拍着周文氏的手道:“更深露重,夫人还是在屋里休息吧。我去瞧瞧就来。”
周文氏红着脸又取了件墨色的披风给周显扬披上,道:“阿衍也是个可怜见的,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让下人去库房取便是。”
周显扬点头应是。这才出了屋子去往秋霜居。
周衍眉间带着一抹倦色,看着跳动的烛火愣愣的发呆,在临安躲了两年,终究还是没能逃掉这一路瓢泼的命运。
“少主,老爷来了。”简坤小声的提醒着。
周衍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位形容儒雅的男子,喊了一声“爹”。
在两年的时间里,周衍虽不怎么出院子,但是免不了遇上,这声“爹”虽叫的不习惯,但是比初来时的难以启齿要好了很多。
周显扬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周衍苍白的如同白纸似的脸色,心里一阵酸涩。叹一声天道不公,昔年那个雄姿英发的少年郎,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直欲让人惋惜到捶胸顿足。
周显扬还欲行礼,却被简坤给拦下了。
周衍苦笑道:“这两年来,多谢周大人的收留之义,照拂之情。简坤,替我给大人磕头谢恩。”
周显扬察觉到周衍话语里的言外之意,连忙伸手要搀起简坤。
周衍又道:“周大人,您就别阻拦了,这三拜本应该我亲自来的,只是……”
周衍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腿,周显扬轻叹一声便也没再推辞。
简坤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立在周衍边上的时候,额头上隐隐渗着血丝。
周显扬拱手道:“您这又是何必呢?”
“我原以为可以躲在这院子里,守着这方寸之地孤独终老,没想到这点愿望现在也得落空了。”周衍的声音轻轻的,像是秋天里扫过的风,微风过后,满满的全是寂寥与萧索。
周显扬不解的问道:“是府里的下人不知轻重得罪您了?还是……”
简坤指了指一片狼藉的屋子,周显扬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恐惧之色,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他们找来了?”
周衍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我收拾下就走,所以才让简坤深夜请您过来。想当面谢过您的恩情,两年多的相处,不告而别总归欠妥。”
“那可想好去什么地方了?”周显扬问道。若是周府里只他一人,拼死他也会护着周衍,只是周府里百十口人的性命全在他一念之间,他不得不权衡。
周衍眸子里的光又暗淡了些。是啊,收留他这个祸害,本就是件冒险的事。周大人大义,乃是人家的情分。他又怎么能够要求更多呢?
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性。怪不得旁人的。
周衍叮嘱道:“周大人对外就称我病死了。倘若有人暗地里追查过来,只咬紧了便是,依你如今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
“您不必担心,这些我能应付过来的,只是您这往后……”周显扬无奈的摇头叹息着。
周衍摆手道:“天大地大,总归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周显扬知道也明白周衍话语里的无奈,只是他却拉不下这张老脸去说些安慰之言。
其实说是收拾,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收拾。天亮时分,知府衙门的角门处停了一辆马车,周衍端坐在马车内,怀里揣着的是周显扬给的银票。
周显扬是个清官,这么多的银票怕是周家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了。周显扬于心有愧,所以才这般尽力的补偿。
这世间除了父母至亲之外,哪里还有这样无条件的付出!他再也不是昔年那个可以一言断人生死,助人扶摇青云之人了。
周显扬此举,虽为善意。但是到底是错看了他周衍的为人。
周显扬看着马车缓缓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依然保持着挥手的姿势。
车轮滚滚,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马车绕到知府衙门前的主街时,周衍将银票递到简坤手里。
“简坤,将这银票送回周府。”
简坤拿过银票,然后就消失在了马车内。
送走周衍,周显扬的精神有些低落,恹恹的没有食欲。喝了点粥便到书房处理政务。
在看到书桌上那熟悉的银票之后,不禁老泪纵横。
那个曾经如明珠璀璨一般的男子,即使落魄至此,但是却风骨依旧。印在骨髓里,流淌在血液里。
“少主,咱们这是要去哪?”简坤驾着马车大声的问道。
周衍伸手撩开帘子,道:“一直往前走。出了临安城的地界之后,再寻了个小路往回走,回落云小筑。”
落云小筑,是周衍私下置办的一处宅子,在临安城的郊外。
简坤略一思索,脸上便有了笑意,道:“还是少主聪明。”
古语有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虚虚实实间,最是迷惑人。
等到折回落云小筑时,已经是七天之后。当周衍风尘仆仆的从马车上下来时,迎接他的是所有人那让他无所适从的热情。
好在简坤挡在了前头,否则周衍觉着自己这身子骨只怕是招架不住。
晚霞映红半边天的时候,周衍难得心情好了些,推着轮椅四下逛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就来到季瑶先前住的屋子。
看着熟悉的陈设,周衍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一个无比疯狂的念头。
这样的念头一起,便怎么也压制不住。末了只能以避风头这样的借口搪塞自己。
“我一猜,便知少主在这。”简坤笑的有些暧昧。
周衍有些做贼心虚,道:“瞧把你能的,晚点的时候去城里探探风。”
“少主,这算是恼羞成怒吗?”简坤难得玩笑道。
周衍无语,寒着一张脸没有答话。这样的事总是越描越黑。索性用沉默作为应答。
邱远锋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树林里,整个人脑袋空空的。过了许久才回忆起来,昨夜执行的刺杀任务失败了。他很可耻的成了俘虏,连求死都不能。
他记得那人消瘦却俊朗的脸庞,以及眼底里深深的寒意。
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手腕竟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的手筋和脚筋俱被挑断了。
邱远锋苦笑着,没有人会对敌人心慈手软。这也是他应得的下场,也算是因果循环里的报应吧。看着手腕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邱远锋的眸子里有了狠绝的神色。
没有人会需要这样的废物,邱远锋无比的清楚。
在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信号弹发出的时候,牙齿狠狠的咬在舌头上,口腔里满是腥甜的血腥味。多么熟悉的感觉。
五彩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印在邱远锋渐渐不再聚焦的眸子里。
他是一个死士,生与死都不重要,亦无人在乎。重要的是任务完成与否。
一个时辰后,有个精瘦的汉子从邱远锋的尸体上搜走了一封信。精瘦汉子啐了一口骂道:一群废物。
转身离开的时候,远处有闻着血腥味而来的狼群与鬣狗,幽碧色的眼睛泛着森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