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又过三日。
伤了,醉了。金古梁萎靡不振,自怨自艾道:“任凭世间风云变幻,又与我何干?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几十年、百年之后还不是黄土一抔?”
那是被现实折磨得发自内心最“沉沦”的呼喊,说得好听点叫做“自我安慰”。
澹台文颖几次到来,终究不敢越雷池一步,精血被吸的情景历历在目,只是远远眺望着,然后将饭菜搁置一边,暗自悲伤离去。
又过三日。
时光最公允。你快乐也好,悲伤也罢,它只静静地观看,绝不会与你分享一丝表情。
离沐星辰成亲的日子只剩三天了,澹台文颖终于忍不住,喊道:“你就此消沉颓废,难道不顾沐星辰的死活,任由她嫁给沐少波吗?”
金古梁一怔,随即苦笑道:“一个人若已心死,谁能拯救?我孤零零的一人,武功俱废,谁的眼光会为我而停留一刻?”
澹台文颖不悦道:“人疯了,说的话也疯疯癫癫。难道你身上果真没有半分内力?那为何我靠近不得你伫足的地方?”
金古梁猛地一惊,马上淡淡道:“我体内有星辰送给我的幽灵神珠而已。”
澹台文颖道:“你还记得‘星辰’这个名字?若你心中有她,就去看看,或许她需要你一个祝福。男人该拿得起放得下,若这点小小的挫折都承受不住,沐天洪和我夫君都会笑话你的。”
沐天洪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金古梁思绪飞驰……
自胡风出事后,他遇到了多少令人震撼的折磨与伤痛?若非他坚韧不屈,早已被打击得心灰意懒。
被幽禁在少林寺,十年不见天日,但他依然与时光、与自己抗争,非但没有沉沦,反而学了一身武功;
得知詹琦琦殉情而终,他伤心吐血,可看到昔日的叶寒川变成今日的酒剑痴,他只与任丽燕伫立在山峰之巅,静看风云;
任家被毁之殆尽,任丽燕前赴潇湘无情涧,他一刻不曾停留,来不及伤悲,后任丽燕出走,他只在晚上默默流泪,白天依然从容对抗飞天教;
双亲牵连而死,他没有倒下,只用尘土将自己掩埋了一些时刻;周云死去,他晕过去了;胡风死后,他悲愤与海浪角逐,导致失忆……
“为何赵婉儿在我眼前死去,我一下子提不起任何斗志?”金古梁心里不断地质问自己,“赵婉儿在我心中的分量是高,但也不会超过琦琦、燕儿、父母和师父啊!”
“我没有武功,哦,没有本事了,哈哈哈。”金古梁终于想明白了,发出几声冷笑,“当初要没有本事多好,和父母过着安逸平静的日子,哈哈,一个人本事越高,痛苦越多,受到的伤害越大,就像反噬一般,哈哈。”
不知金古梁是笑,还是哭。
澹台文颖见他神志恍惚,喊道:“路是自己选的,为何到头来却要后悔呢?身为一个男儿,就该为自己选择的每一步路负责。”
金古梁又苦笑道:“负责?我想负责,可上天不给我机会。我想与琦琦、燕儿厮守,我想为师父报仇,我想与父母一起过日子,我想婉儿活过来,可是能吗?”说至最后,金古梁近似哭嚎,极像一只受伤惊恐的野兽。
澹台文颖不想激起金古梁更大的情绪,抛过来一个小纸团,道:“这是沐星辰居住的厢房,这三日由我负责看守,随时等你。”说罢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意味深长地说道:“男人还得靠自己。”
金古梁自言自语道:“嘿嘿,见了星辰又如何?难道能把她抢回来?然后带着她浪迹天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又是三日。
金古梁连那个纸团都没有打开。
“爹,娘,那个叔叔很奇怪诶,他站着一动不动,为什么不回家?”一名三、四岁的小孩童奶声奶气地冲着金古梁喊道,后面跟着一对年轻的夫妻,不知为何散步溜达到这儿来了。
男的拉住小孩儿,笑道:“那位叔叔有心事,需要安静,明白吗?”
小孩儿清秀,看不出是男是女,听声音像是女孩儿,不解道:“有心事为何不说出来呢?告诉他的老婆、或者他的孩子呀!”
女的蹲下,解释道:“好孩子,能够说出来的痛苦就不叫痛苦。来,妈妈抱,孩子,咱们走,不要打扰人家。”
金古梁心头猛地一颤:“孩子?孩子?”伸手入怀,掏出沐星辰送给他的那个锦囊,将那段黄色丝绸置于掌中,反反复复看着、念着“张朝乾、张夕剔”那几个字,陡然间心中热血翻腾。
灵光一现,金古梁迅速抢过那个小纸团,生怕它突然飞走一般,小心翼翼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西首,第二间,烟雨阁,门虚掩。”
正当前去,可转念一想:“我今非昔比,白天无论如何不能进去,祸害自己不说,或许还会连累星辰。”一时兴奋的步伐又停滞下来。
熬至夜深人静时刻。
金古梁小心翼翼,踅摸至烟雨阁。原来这一路只有几人防守,澹台文颖早已暗中将非心腹之人支开,留下的士兵都认识金古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见。
想着孩子,来时还心情激荡,可到了这里,金古梁的心却“砰砰砰”直跳个不停,站在门口,久久不敢伸手去敲,转身欲走,又转身回来,再走,再回,这样来来回回好多次,终究犹豫不决。
阁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幽叹:“义母,你说他会来吗?”
金古梁激动不已,如闻天籁之音,说话之人正是沐星辰。
“若他果真不来,你后悔吗?”那是澹台文颖的声音,温柔亲切,就像母亲与女儿谈论心事。
沐星辰道:“我从不后悔,若我后悔便不是沐星辰了。义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为什么你要认我作干女儿,对我这么好?”
澹台文颖一声长叹,道:“我女儿曾经追求的爱,做娘亲的非但没有帮她,反而劝她去试着爱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最后令她险些丧命,我心中有愧。”
“吱呀”一声,金古梁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阁门。
澹台文颖一惊一喜。
沐星辰本是坐着,霍地站起,露出一丝笑容,却转瞬即逝,马上沉着脸又坐下,背对金古梁。
金古梁怔愣半晌,讷讷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