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目送胤禩的马车远去,才匆忙入内,进了后院的小花厅,胤禑正等着他。这个十五弟不知玩什么花花肠子,来找他,竟躲着八哥。“你是闯了什么祸?肯定是些花街柳巷的事,怕八哥训你,是不是?”
胤禑撇撇嘴:“九哥,是正事!”他看看外面无人,才道,“我老丈人家最近不寻常,我那几个舅子似乎在谋划什么。”
“哦?”十五的老丈人正是太子的老丈人瓜尔佳石文炳,这石文炳也不知怎么讨了老爷子的欢心,三个女儿,两个嫁了皇子,余下一个做了裕亲王府的王妃,这样的恩典,哼!
“我烦那个女人,仗着石兰的威风想做爷的主,呸!我让个太监跟着他,谁知随她回了几次娘家,这个狗奴才还算机灵,瞧出些名堂。”他选紧要的给胤禟复述了,精髓就是,一向对瓜尔佳一门冷淡的太子忽然变脸,热络起来。
胤禟沉思片刻,如恍然大悟般拍一下桌子,又立刻心疼他的黄花梨,瞧着没什么印迹,才笑着对胤禑道:“十五,你长进了!这事是该背着八哥。”
“九哥,弟弟再蠢笨,也被您教乖了。”胤禑满心等着胤禟再夸几句,却见他皱眉思索,想来这事当真关系重大。
“道然!”
秦道然闻声而来,胤禟吩咐道:“着人去把十四爷请来。再呢,你让何顺儿去裕王府,躲开王爷,把广善贝勒请来,就说我这里有好玩意儿,给他留着呢。”
胤禟又附在胤禑耳边嘱咐几句,二人会意一笑。
快亥时了,胤禩才到家,先去瞧了瞧酣睡中的孩子,也不知是谁惹了他心爱的女儿,美眉在睡梦里还嘟着小嘴,一脸的委屈。他把胡乱扭作一团身子放平,掖好被子,轻轻吻一下那有着奶香的小脸蛋,美眉在迷糊中嘟噜一声:“阿玛,额娘欺负我。”眼睛都不曾睁开,就又入梦乡。他笑笑,大女人和小女人之争。
屋内还亮着灯,他猛然推门想逗逗她,却见墨涵食指放在唇上,提醒他收声,又指指床上,还睡着一个小人儿。她躡手蹑脚下了床,拉他走到屋外,忧心道:“表哥不知要做什么。尽是些古怪的举动,让我把六儿带回来。”
“原先那些下三旗的暗侍还由沃和纳掌控着,我会传信给他,让他暗中保护二哥。”他隐约也察觉不妙,早派人留意胤礽的主动。墨涵所预知的那个二废太子的日子愈发临近,他提心吊胆的想要为胤礽挽回败局,却不知该着眼何处,只能预防他的反常。
墨涵还想多问几句,胤禩却比她更机敏,听见响动,二人入内便见六儿揉着眼睛坐起,惊恐的看着陌生的环境,等看清墨涵与胤禩,她又乖乖的躺下,面朝内侧而卧。
二人复又出来,关好门。
“一直不哭。”墨涵低声道。
“不对么?”
“娇宠惯了的孩子遇上这么多事居然不哭,这不是好事情。六儿现在懂事得可怕,心里压抑着呢。”
他心里也担忧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帮上这自小不在身边的女儿。不愿自己幼时经历的苦痛在孩子身上重演,可如今,六儿承受的更远胜他当年,那种心痛实在难以言表,又怕惹起墨涵的伤悲。唐莞的死让她猝不及防,史书里的死亡有迹可寻,而记录外的让墨涵无所适从。而胤禩第一次正视一个问题,一个早在脑海中闪现却被他软弱的忽视的问题,墨涵,书里没有的墨涵,她的命运将是如何。他难以想象,失去墨涵,他是否还有勇气与信念继续活下去,虽然那是墨涵希望的,希望他能活在世间凭吊她;但若是让他死在墨涵之前,又是胤禩不忍的,那份痛苦,他的涵儿能独自品尝么?
“涵儿,我要你许我来生,今后的每一世!”他很认真的说。
她笑得柔美:“你可是几个孩子的阿玛,怎么说这样孩子气的话?”
“我是认真的,我不喝孟婆汤就能记住你,生生世世都要找到你!”胤禩抓牢她的手,如说誓言一般斩钉截铁。
“好了,算是吧!你要是再像这辈子这样,先有了什么通房丫头,我才不理睬你!”墨涵其实不介意那些,毕竟是他认识她之前的事,可嘴里却要吓唬他。
“那我除了你,绝不看别的女人!”
“这话没意思,那生一双眼睛不就浪费了么。何况,你不看女人,怎么找到我?”
他也有意逗她,在那唇上轻轻吻一下:“每个女人都亲一下,等遇上我的涵儿,我只要亲一亲就认得出了!”
墨涵总算有了笑意:“算你对,这个寻人的方法美得你!有法子逗我笑,可有法子?”她指指里屋,女儿始终是她的心病。
他搂她入怀,心里盘算着,十弟的花鸟岂是白养的,很能笼络些游手好闲的宗室子弟,而从这些人嘴里能听到不少连探子都不知道的事。二哥是要作茧自缚还是殊死一搏?
看胤禟又站到镜子前,兰兮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九皇子的俊美怕是潘安、沈约也不及的。”
“只要九福晋不嫌弃就成!”胤禟还是重新整理了领子、袖子,“我去去就回,陪我喝两杯”他心里掂量着,不知有几成胜算,如愿或失望,有杯酒下肚总好过夜里多想。
兰兮虽不知他在紧张什么,可他一再照镜子就是个暗示,他定是没底气才刻意看如此。为了他放松,刻意打趣道:“拾掇得如此标致,不知要勾住多少女儿的心,到时候还舍得回来?”
胤禟暗笑,只当她是真的多心,那要见的人倒不会在意样貌。他最后看一眼镜子,才净了面,皱眉挤出点抬头纹让他在秀美之外添了些男子气,显得沉稳许多,沉稳,就是这两个字,对了,要给她这个印象才行。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大清国最英俊的男人是谁?”兰兮在他身后望着镜中人,又换了沙哑的声音说,“大清国最英俊的男人当然是爱新觉罗胤禟!”说完,她也觉着可笑。
“哪里学的这些淘气?”
“你呀,有闲暇的时候去看看你那宝贝四格格吧。这丫头每日都对着镜子说,大清国最漂亮的格格就是爱新觉罗宝儿。”
“谁教她这些?”
“除了墨涵,还能有谁?”
胤禟心虚的问:“谁?”
“墨涵!”
胤禟要见的人正是墨涵,他要游说她,就如当初她劝他合作一般。地点选在共同的商铺——洋货行,他将预备的厚礼交给她。
厚厚几札,全是些信函、文书,每一件都或多或少与胤礽有些干系,还都是康熙四十八年复立太子之后的东西,显然,胤礽在着手准备如何全身而退,而他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那些在一废太子后还忠心追随的人,他都有考虑周详,一心要给门下的人一条后路。只是,胤禟,心机却非同一般,这些东西显然非一日之功。
“我也不绕着说话,这原是预备着有一遭避祸的,八哥同你去了宜兴,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天上掉馅饼,大位也没有留给我的一天,不过是防范着。好在,太子看在你们的情分上,这几年,能凑合的事也不与我们几兄弟计较,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如今,八哥回来了——”
“那你该同你八哥去说!”墨涵品口茶,装作没明白。
“哈哈——”胤禟嘲笑的看着她,“怎么你现在倒学了老四那些糊弄人的把戏?你若不点头,我同八哥说再多管用么?曾几何时,赫舍里墨涵可对我老九说,咱们的情分,说话不用多思量!看来是我糊涂了,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话让墨涵很是自责,胤禟有些负气,俊朗的面容不满愁云,她只顾着胤禩,却差点忽略了胤禟的死也将是雍正朝一个不见天日的谜团。这些年多半是胤禟在替他们操心,就算,夺嫡的事上他是有私心为自己今后的出路盘算,可这点私心与他为他们所做的相比,实在无可厚非。“小九,冒犯了!是我的错!”
“我都老九了!你忘了?我比八哥小不了多少,眼看月底就三十了!”他也看出墨涵是诚心道歉,很容易便释怀。“墨涵,我是觉着八哥屈居人下那样太可惜了。你也该看出来,太子是真的无心储位,弘皙毕竟是个孩子,那么多叔叔,会服他?这几年,老四没一天消停过,反正给你说句实在的,若是他坐了那个位置,头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胤禟。”
他是这样的不满胤禛,而胤禛也模糊的透露过,二人的针锋相对——
“墨涵,最初我还觉着奇怪,那么多兄弟,你怎么只让我盯着老四。可一旦留心,才发觉他的古怪。”
她隐隐惊怕,难道是自己的提示才让胤禟慢慢嫉恨胤禛?她敲敲匣子,问:“小九,这样的东西你手里怕是不止一份吧?除了我表哥的,三哥、七哥,还有老四,没一个躲得过你的耳目吧?”她还自作聪明的教了他许多暗通信息的密码,还有那借着一个个客栈建立起来的信息网,一个比大清国驿站更强大的信息传递网。
“墨涵,为了八哥,为了咱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再想想!你点头了,八哥自然就会答应。”
她的确有些犹豫,胤禩愈加成熟的政治理念若不得以实施,会是一个遗憾,可是弘皙,“弘皙会善待叔辈?”
“或许他会像二哥那样软心肠,可是老爷子呢?老爷子会丢个烂摊子给弘皙?墨涵,你想过没有,二哥当太子这么多年,得罪了多少宗室亲贵,康熙四十七年废太子后,这些人的幸灾乐祸弘皙可都瞧在眼里。这些人难道不怕弘皙替二哥报复?弘皙的江山能坐得稳?除非,除非老爷子把要倚仗的满蒙亲贵都杀了!那样,我大清还是早点回关外安生。”胤禟的话很有见地,是一种墨涵与胤禩从来没想过的境况。
墨涵一时难以相信,多少年,自从四十二年她从昏迷中醒来,她一直认定老康至少在心里把弘皙视作接班人。她与胤禩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可是胤禟的话又句句在理。难道是他们一直困于一个井里,只瞧见头顶那一小片天?
“胤禟!”
“墨涵,我不会居功,这些不是我一个人分析出来的。”
能和他探讨这些的,“十四?”墨涵还是不敢相信,话虽出口,简直觉着荒诞。
胤禟点点头,很平淡:“十四弟已经出息了!”
出息了,一个新的祸端啊!
“这几年十四弟在兵部,差事没做多少,史书、兵书可没少读,一别三年,他不再是缠着你撒娇的十四弟了!他记着你说的话,要做大将军王。”
“胤禟,容我想想。我只说一句,你手里捏着的把柄也是引火烧身的罪证,有一日,会招新君忌讳的,还是毁了的好。”墨涵仔细想想,回京快一年,胤祯除了时常来带她的儿子骑马,倒是从未深谈过,该沉默,还是与他好好谈谈。她忽又想起一事,“雍王府的侧福晋——”
“放心吧,我早断了往来了。”他说得咬牙切齿,他老九也做了周瑜。
二人下了楼,正巧有一批南边运回的货物在验收。有一个单独的包袱写明是给墨涵的,她笑着看了,道:“秦仙儿的字倒是比以前好了,娶个媳妇管着才知道上进了。”打开一瞧,是她要的一副国际象棋。
“这是什么棋?洋人的?”胤禟问道。
“嗯!是的,洋人的象棋。也有马、车、兵、象,这是王,这是后。”
“后?皇后还是太后?”
“反正是权力大过王的后。王与后都能横、直、邪行走,可王一次只能走一步,后却是有多远走多远。”
胤禟笑起来:“你唬我吧?不过,你们家倒是这样。”
“这不算什么,最特别的是,就算是最小的一个兵,当他到达对方的底线时就能升级为最强大的后!”
“这是什么道理?”
“九爷,教宝儿学几何的洋师傅估计能给你解释得更透彻。”这个胤禟也是好玩,把几个女儿当作儿子养,五花八门什么东西都在学。
“哈哈,别说了,十弟还奇怪呢,说是,好好的,有那么多笼子,你干嘛问孩子们什么鸡和兔子放一个笼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