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幽,略微辨得清路面,胤禩挥退提灯的丫鬟,独自走在架在睡莲池塘上的九曲桥,墨涵选这个院落,就是喜欢莲花的淡雅。后日圣驾就要西巡塞外,墨涵想必明日就该搬回畅春园,胤禩急于想见到她,加快了步子,那片芭蕉林后的屋子还亮着灯,等待着他的归来。
“哼!是又去景陵查看他的吉祥地去了?大热天的,千万别中暑啊!”墨涵拿毛巾给他擦了脸,又端来热水,“先泡泡脚!景陵的事你也别急,老爷子寿限还长,十来年呢!”
“涵儿!”她话里的大不敬吓了胤禩一跳,虽说知道山呼万岁也至多百岁,可这样敞着胆子谈论当今皇帝的寿限估计也只有墨涵敢。
“你洗了脚,我有东西送给你!”
墨涵倒不怕,今日在老康面前她都直言不讳讨论寿数。老康嫌弘皙对吏部事务学得太慢,感叹道:“你姑姑不安心呆在宫里,朕若去了,谁来耐心与你说这些!”
弘皙是诚惶诚恐的跪着颂祝老康福寿永固,墨涵却在回味他话中深意,也不出言劝慰。
“涵丫头,怎么从你四姐那里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都不爱说话了!”
“是不爱说话,那三个月的早教,对着两个儿子,嘴皮都快起泡的说个不停,哪里有闲心陪你祖孙疯扯?”她心里这样想,嘴里也冒出奇怪的话,“皇阿玛别急,还有十几年可以慢慢教弘皙呢!”
“十几年?”
墨涵反应快:“是啊,孔子说三十而立,弘皙离三十岁不是还有十几年么?”
“只怕朕等不到那一日啊!”老康倒是真的悲叹起来。
“皇阿玛,亘古以来,未有君王临朝超过六十年的,皇阿玛定能是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人!”
“哈哈!给朕带这样的高帽子倒不像你素日行事的路数了!”
“儿臣说的真心话!只求皇阿玛在康熙六十年时记得是儿臣第一个祝贺,赏儿臣一个额外的恩典!”
“什么恩典?”
“儿臣还没想好,反正还有十几年可以慢慢想。”墨涵也不知能盘算到什么。
“好!”
胤禩套上墨涵定做的五趾袜,很不适应,她赶紧劝:“你脚容易出汗,这样分开,就不容易生藓。多穿几天就会习惯了!”
“好的!娘子有令,小生自当从命!”胤禩搂着她亲一下,“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这个,不是,这才是!”墨涵递本书给他,又拉着他坐到床沿,“专门给你写的书,我写的,你慢慢看,我给你把趾甲铰了。”
“你写的?”
“嗯!估计我从塞外回来,你也看完了,到时候我会另讲个故事给你听!那本船山的书看烦了吧,这个会有趣些。”
胤禩看书的速度不比墨涵慢,已翻看了几页:“等你走了,我再细看,是很有趣!这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从明朝回到唐朝?这样的故事只有你会想得出来!”
“天上为什么有彩虹,你也不明白吧!不是不可能,是你不明白!”
胤禩把书收好,搂着她说:“可我明白一件事,我心里只有你!”又伸手夺了她手里的剪子。
“可我心里还想着别的两个男人!”
胤禩一愣,却立即反应过来,把她搂得更紧,笑道:“我才不上当!肯定是咱们的小愚、小鲁!”
“你先松手!我知道你起了歹意,等我先把灯灭了!”
“这怎么是歹意?有光照进纱帐更好,就要在灯下把你瞧个仔细!”
随御驾出行的都是十三以下的皇子,出门之后胤祥、胤祯就像两块膏药一样贴着墨涵,不骑马,只挤在她的马车上,一路驻跸,他俩的帐篷也是一左一右把她夹在当中。
太后的亲戚来觐见的实在太多,科尔沁部将迎娶一位大清的公主,老康的幼女、胤祥的胞妹和硕敦恪公主,这是早就定下的婚事,胤祥即便不舍,却只能无奈的接受现实。自从敏妃辞世,敦恪就由德妃抚育,胤祯与她的情分似乎更甚于胤祥,就是一向节俭的胤禛也额外给敦恪添置了嫁妆。
按例,远嫁的公主要十年才许回京一趟,墨涵却知敦恪的寿数等不到那一日,此际别离将是永诀,心中更加不舍。她知道胤祥虽不表露,却是最难受的一个,去到他营帐,果然是一人在喝闷酒。
“要喝酒咱们去敦恪那里一起喝!借酒消愁,这样不畅快的事岂是你十三爷的风格?”
胤祥拉她近前,将脸伏在她的怀里,半天不言语,墨涵抚着他的头,温柔的说:“敦恪早就不是那个一听故事就哭的小丫头了,别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这个做哥哥的尽到心就是了。”
“额娘过世后,我反而不愿见到两个妹妹,怕见到她们心里更难过!我实在太自私!”
“温恪、敦恪却说过,你是最好的哥哥。你虽未去,可你府里大大小小的福晋去得少么?你花的心思不比人少!敏妃娘娘没绣完的柳枝黄莺图,缺了丝线,连内务府都没寻着原样的,说是不同批次的丝线有色差原是正常。是谁专门派人去南边守着织造府染出一样的,了了敦恪的心愿?”
“墨涵,你只看人好的一面!”
“走吧,敦恪肯定盼着你呢!明日她就要走了,你们兄妹单独聊聊,别让她带着遗憾远嫁。”
墨涵回了太后的大帐,胤祯眼尖,问:“衣服在何处沾的水?爱穿浅色的,却不留神!”一看,前襟湿了一块儿,难道是胤祥的泪水?她白他一眼,也不答话,只上前给太后行礼,又好奇的看着坐在太后身边的一个蒙装小男孩儿,四岁出头,生得虎头虎脑,一对眼睛直转悠。
那孩子也不畏生,笑眯眯的看着墨涵。
“阿奶,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好有趣!”
“是哀家侄孙的儿子阿日善,他额吉去得早,哀家喜欢这孩子,准备带回宫里抚养。”太后示意孩子过来见礼。
墨涵比过去更喜欢小孩子,一把将阿日善抱在腿上坐下,问:“你几岁了?”
“四岁!姑姑,你也是老伊吉的孙女么?”(蒙语:额吉-母亲,伊吉-奶奶)
“是啊!”
“那你也是公主?”
“不是公主,是郡主!”
“哦!”阿日善很失望的从墨涵身上爬下来,“我长大了,也要娶公主!”
胤祯大笑起来,对墨涵说:“总算有人嫌弃你了!”
墨涵却道:“太早熟了!这么大点儿,就懂这些!”
“你忘了,当初小十五嚷着要娶你的时候,不就这么大?”
太后却高兴得很,对阿日善说:“有志气!今后老伊吉给你做主!”
“九哥的女儿最多!”胤祯打趣道。
阿日善好歹给墨涵挽回点面子:“老伊吉,我要个像这个姑姑一样漂亮的公主。”
太后笑着直点头!
裕王保泰派儿子广善来请胤禩、胤禟过府饮宴,胤禟问:“是单请我和你八叔,还是请了旁人?”
“回九叔的话,侄儿是奉阿玛的命单来请二位叔叔,别的就不知道了!想来还有十叔,十叔在王府住了三天了!”
“广善啊,回去告诉你阿玛,就说我和你八叔得准备去热河的事,他的好意心领了。你们府上也得去吧!先回去料理出门的事吧,等回京了,我和你八叔再登门赔罪。”胤禟打着哈哈。
胤禩却写了个笺子让广善带回去,胤禟又顺便赏了他些玩意儿,广善才乐呵呵的去了。
人一送走,胤禟就发起火来:“这个老十,叫他这几日躲着保泰,他可好,上赶着的住进去!”
“也怪不得十弟,话说深了,你怕他张扬出去,可说浅了,他哪里就明白个中利害!再者,咱们也没十足的把握,倒不好把话与保泰挑明。”
“听说最近王府添了十个女伶,都是南边置办的,色艺绝佳!”
“伯父的经营多在北边,想来是凌普孝敬的!”
“八哥,凌普这狗奴才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怎么忽然对咱们示好?还要保泰来说和。”
“小心些,狗急会跳墙!哼!此刻才想起烧香,太晚了!”
“八哥,今日才到的消息,说四姐奉旨,也到热河迎驾,不得擅去行辕!”
“墨涵一心想见孩子,可是热河人太杂乱了!”
“有太后在,不会有事的。对了,绮云让我寻了个女孩儿,说抱回去给弘旺作伴,年前反正是在宗人府报备了的。”
“有劳你了,由着她就是了。”
胤衸同墨涵骑马走在队伍最末,十五随着胤祯一处,胤祥带着十六、十七,他们都是要赶到热河会同京里来的皇子、亲贵一同接驾。
“胤衸,如果让你选,愿意跟着你十三哥还是十四哥?”
“七姐姐,我愿意跟着你!”
“跟着我做什么?”
“十五哥说,你是拼了性命在保护我们!”
墨涵问:“你和十六没说出去吧?”
“没有,我害怕,却不敢问,后来遇见八哥,我还是不敢问。八哥悄悄告诉我,说你没事了。”胤衸低声说着。
墨涵看看他,估计就算活到雍正朝,又是一个被划在八党的。按说,此刻,胤衸的腮腺炎该发作了,史书上是这样说的吧,都六月了,怎么就没动静。
“胤衸,你,你还好吧?”
“七姐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没事!弘皙说塞外风大,耳朵嗡嗡的,所以他跟着皇阿玛慢慢坐车。你没觉得不舒服么?”
“多谢姐姐关心,我没事。”
眼看到了馆驿歇息,墨涵拉着胤衸反复看了耳下至颈的位置,又让他大张着口,仔细瞧。
“哪个在伺候十八阿哥?”
“回格格的话,是奴才小顺子!”那太监笑得恶心。
“阿哥出门,几时请的平安脉?”
“回格格的话,是大前天!”
“小心伺候着,阿哥年岁小,身子骨弱,如今没随着皇太后、皇上,你们更要仔细些。让太医每日早晚都请脉,断不可冷着、热着半点儿!”墨涵取张银票给他,“大头是你的,可得分均了!”
胤禑凑了过来:“七姐姐怎么就不过问我了,我今天还不舒服呢!”
墨涵冷笑一声,看看胤祯,胤祯立刻心虚的转过身,她掐一下胤禑的嘟嘟脸:“有你十四哥管你啊!他得的好处不是分了你一半么?怪不得骑个马都在瞌睡。”科尔沁亲王知道太后宠爱胤祥、胤祯,特意各送了两个蒙族女子。
“我都十六岁了,这不算什么吧?胤禄还比我小两岁,十三哥还赏了个给他呢!”
胤祥有些不好意思,胤祯却不怀好意的上前附在耳边问:“难不成你巴望咱们留着回去送给八哥?”
胤祥看墨涵愠怒的神色就猜出胤祯说了什么,也笑起来。
“随便!你们敢送,还得看他会不会接呢!”墨涵招手把胤礼唤过来,“到热河之前,你和胤衸都跟着我,不许随他们几个大的胡来。”
胤祯把奴才都喝退了,才嬉皮笑脸的说:“七姐姐,此处你是大人,弟弟们都听你的管教。”
胤祥坐到一旁,说:“可别算上我!”
“不干你的事!你还不知道她的底细么?”胤祯咳嗽两声,“其实七姐姐小时候也没这么假正经,常和我、十三哥一起看春宫图,而且我们不懂的,多半是她讲解!”
“十三爷!”十四的太监跑来。
“拿套十四爷的干净衣裳进去!”
“衣裳?”
“嗯!他拿茶水洗了澡。”
“四哥,刚才在林子里,和你说话的是?——”
“胤祥,作为皇阿玛的儿子,你也有机会成为储君!”
“四哥,这算哪门子的玩笑?”
“你没这样的心,多看少说便是!”
“可是凌普?——”
“我不会信他,就凭着他做过那样的蠢事?——”
“胤禩,你说四姐什么时候能到啊?”
“涵儿!”
“哦!我记得,不会在人前露了痕迹的。那只是四姐新添的儿子!不过在太后那里就不打紧了!”
“你还没仔细瞧过我呢!”
“你的醋劲好大!”
“你写的书我早看完了,很有意思!你不是还有故事要说给我听么?”
“等我想想,我会说的,但,等我想想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