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为兄长福全守制五日后,又日夜兼程去了塞外与蒙古贵族联络感情,却特意命胤禩代为成服守灵祭祀。
墨涵还是暗中留意着加新嘎,却不敢贸然试探,但他似乎也未对墨涵起疑。她出去无目的的遛达了几次,倒未曾有人跟着。如此才放心的去了教堂见孔喜,相见甚欢自不在话下,墨涵向他打听了些洋人在沿海地区经商的情况,除丝绸、茶叶、瓷器外就鲜有人涉猎,又由于加工程度不深,与当地的基本价格相比较,上浮不大。
孔喜则关心墨涵这几年的生活,墨涵却问他对自己所献身的宗教事业究竟有几多信念。孔喜说:“这个问题就是对神职的亵渎。”
“你为什么就相信上帝?”
“上帝将唯一的儿子派来拯救世人,难道不值得我们去追随么?”
“孔喜,虽然我不信基督教,但是我真的尊重你的信仰。至少你远涉重洋是为了你的信念,为了引导更多的人,好过你们的后人。”
“只是在中国传教实在太难,若没有当权者的支持很难有发展。像我这里,汉人若来了,还会继续来,可旗人,最多来几次就再也不来了。权力却是在旗人手里的。”孔喜倒是把政治格局看得清楚,“你信什么教?”
“我?”墨涵自嘲的一笑,“我和卫公子信的同一个教,我们这个教也会有宗教战争。”
“哦,什么教?”
墨涵难以抑制笑的冲动,手舞足蹈做着跪拜的姿势:“神龙教!教主就是英明神武、寿与天齐的康熙皇帝。”
孔喜也被她逗得笑开了花。
墨涵后来无事时又去了几次,帮着孔喜给街上的流浪儿治疗蒺藜头。先要拔掉患处的头发,再用孔喜自己配置的碘酊擦洗,反复几次才可痊愈。也有贫穷的人家带了孩子来医治的。
这日见了胤禟,墨涵就与他商议,看怎样能和洋人做上生意。
“你在京里就是开再多的铺子、馆子,置了再多的庄子、田地,真的时局一变,就罚没得丝毫不剩。可与洋人做生意,只要你诚信可靠,就不担心收不到钱,还可以把多的钱存在洋人的钱庄。只要建立了关系,也可以选洋货来卖。洋人若是答应你只交给你独家经营,也是可信的。”墨涵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
“可是洋人如今采办的东西都是由朝廷专人管着供应,你是想做哪一桩?”
“丝绸!”
“八哥今年奉旨巡查了三家织造,你是想走这条路子?”
“一半对一半不对。我早说过,咱们做的事绝不让他知晓,更不能扯他入局。但是织造这条路子不用上,咱们就没有什么优势。织造都是按照内务府的要求采办上等织品,洋人买走的多是中、下等货色的。”
“那咱们做什么?”
“我打听过,每个织造都养着几个作坊来做最细的活儿,好比你家老爷子的东西。但大部分的却是派给当地登记造册的织户,由织造统一在蚕户手中收上等丝,再发到织户手里。可织户出品的东西哪有全都入品的,织造却不敢以次充好全送京里来,只得把那次品以下等丝织品的价格贱卖。咱们就去收织造贱价卖出的织品,然后按照洋人的日用习惯做成成品出售。洋人自己是绝对没法子买到上等丝的织品,这样一来,咱们每件东西赚的利润就丰厚,何况洋人的量也大。咱们还可以灵活的与他们谈,可以依照他们要求的式样做定货。”
胤禟一听大喜:“这个法子当真是好!只要咱们在当地建个作坊就可以开始做了。”
墨涵却是一笑:“咱们哪里去寻最有经验的手工匠人?这事还得落在织造府!每年把京里的岁贡做完,织造手里的作坊可是要空置到来年收丝的时候,这不就是现成的手艺好、管理便利的作坊了么?只要把手里的利润分一部分给当地的织造,他们乐得有人给他们补亏空。当然这些只是起步的规模,若量大了就得买田种桑、养蚕,才能保证丝的品质和产量,还得训练出相应的织工、绣工,当然那是后话。”
“哈哈!你倒是什么都考虑周详了才说,我还只当是与我商量呢!只是我出不了京,这又不是小事情,倒不知派谁去妥当?身份低了没用,不会说话的更误事。”
墨涵掏出两撇胡子贴在人中两侧,给他笑笑。
胤禟嗤嗤笑着说:“你看上去倒是个南边斯文的小相公。只是你以什么身份去?那几个织造可都是老油条,滑得很!那年拿了银子去苏州采办个戏班子,李煦却是推脱了半天才办好。那个曹寅倒厚道些,给咱们采办的几个小丫头却是极好的!”
墨涵立刻眼睛一瞪,他才解释:“你别瞎想,八哥就没收!甭为了小事恼,还是那句话,你以什么身份去?”
“正黄旗赫舍里氏一等公加新嘎!”墨涵顿时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
“怎么让他们信服?”
“凌普凭什么,我就凭什么?”
“哦?”
“太子的亲笔信可有说服力?”
胤禟的聚财能力的确让墨涵钦佩,一天功夫就给她筹集了十五万两。加上墨涵前前后后交给他变卖的所得,宫中赏赐、三阿哥的书、七阿哥的画换成的银子加上几年的利钱也有五万余两。
“银票收好,跟着去的人是我侍读秦道然的侄子秦仙,可以放心用。我已嘱咐他一切听你的。另外就是七哥福晋的奶哥哥在两江的盐帮有些关系,若遇了为难的事,他一定会全力帮忙。”说着交给墨涵一个绿虎纹的小令牌,上面写的却是满文,“拿这个去,他就知你是十弟的人。”
“你说的都是哪跟哪的事?七福晋、十阿哥?”墨涵完全听糊涂了。
“你呀,周围的事就不知道留心!七嫂是十弟舅舅法喀的女儿!”
墨涵笑笑:“你倒本事,什么人都团到一起。”
“鸡鸣狗盗,总有用得上的时候。我又掉不来文,难不成如八哥一样去结交文人么?”
“走之前,总得见他一面,只是该怎么瞒着他才是。”
“你一定得在九月底之前回来,虽说老爷子让你出宫,可估摸太后生日是肯定会让你进宫的。那时候裕王这里还不足百日,八哥决计不会知道。”
“我走了,你可得盯着加新嘎!”
“放心吧!”
不过十来日,胤禩却是消瘦许多,加之未剃发、修面,看起来甚是憔悴,眼中的惆怅、伤感让墨涵心酸不已。千言万语都不及此时的四目相对,再多的话都不及眼神的交流,安慰、关怀、思念、嘱咐──
去江南的路就在与秦仙的闲聊中度过,这个十六岁的孩子父亲过世,寄养于叔叔秦道然家,认得几个字后却是死不读书,把担着托孤重责的秦道然气得打了两次,可碍着孩子还小,下手就不敢往重了去,最终也就无功而返。胤禟见了却喜欢秦仙的机灵劲儿,把他留在身边历练,谁知他书读不进去,旁的事却是一学就会,小小年纪把几个庄子就管得井井有条。
墨涵见他的确有悟性,就有意问他:“仙儿,一路走来,你觉得是北边好还是南边更好?”
“格格,奴才觉着南边的景色要秀丽些,南边的女孩子也要好看些。”
“听着是大实话。那你愿意留在南边么?”
“那敢情好!奴才叔叔对奴才虽说好,可管得太紧,格格能让奴才在南边呆着效力,是给奴才的恩典。”
入秋的江宁是另一番景致,墨涵以前只在夏天来过,满绿的繁荣却不及绿黄参差更加符合六朝古都的兴衰更替留下的斑驳痕迹。可她无心流连于景致,只投了店,让随行的账房管事、小太监留下,单带了秦仙去曹府。
“格格,你的胡子不粘么?”秦仙记得出门胤禟来送别时墨涵的样子。
“记住,少问,多看!不过这个问题可以,身份迟早被揭穿,既然要合伙做事,必须一开始就胸怀坦荡。”
“可九爷哪里?”
“他再开化,还不愿意让外边知道他和女人一起做事,胡子是糊弄他玩的。”
“格格放心,奴才绝不多嘴。”
“到了曹家,别再自称奴才,他家忌讳这个。”曹家是包衣出身,也就是宗室的奴才。
墨涵去了,只交给门房一个信封,出门时展示给胤禟看的加新嘎公爷府的拜帖半道就被她撕掉了。
不多时,就有主人亲自来了,墨涵见他五十岁左右,必是曹寅无疑。倒不像朝廷大员,反而更似江南文人。
曹寅着的是便服,就要弯腰来拜,墨涵赶紧让秦仙扶住:“曹大人不必多礼,大人是皇上的挚交,晚辈不敢受礼。”
曹寅依的却非官场的礼,而是包衣家的礼仪:“格格屈驾老奴家里,老奴岂能不遵礼儿?”说完执意要拜。
墨涵却先一步进了门,躲了他的礼。曹寅方才跟了进去。
待得奉了茶,叙说了几句京里的事,却原来这正式行文的邸报还未到此,曹寅却是不知亲王之丧。一听之下,倒是动了真感情,哭着朝北叩拜。就在这功夫,墨涵却隐约有丝竹之声传来,想到《红楼梦》里的戏班子之说,待曹寅起身,好心提醒到:“大人,请恕晚辈多嘴,后院可是在教习《北红拂记》?”
“格格真乃知音人!”曹寅有些惊讶。
墨涵暗叹曹寅是痴好他亲制的曲子,却忘了时宜:“在大人面前谈音律岂非班门弄斧?只可惜晚辈在江宁呆不到百日服满,没耳福聆听大人的佳作了!”
曹寅这才品出墨涵话里的意思,赶紧叫了下人来,也不避她,吩咐到:“去给孔先生说,先停了教习,晚饭后再面呈缘由。”他又对墨涵揖手,“老奴疏忽了,多谢格格点拨。”
墨涵却在想他话里的孔先生,难道真有如此巧事:“大人请恕晚辈冒昧问一句,大人口中的孔先生可是季重先生?”
“正是!格格与季重先生识得么?”
“晚辈曾受教于先生,只当京中一别,再难聚首,惟盼神交于四海,岂知竟能借大人的光际会于江南。”墨涵实在未料到还能他乡遇故知,欢喜之色毫不掩饰。
“老奴失礼了!格格就是为季重先生笔修《桃花扇》的忘年交?”他还当真起身行礼,不过却是换了江南文人的礼节了。
墨涵也不再以官场礼节相称,喊起文人的雅号:“楝亭先生,晚生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