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柏儿再次睁开眼睛,却已经忘了前世的记忆,此时她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外面是炮火冲天的声音,屋内是哀嚎与痛哭。
这场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战争,让许多人死亡,有许多人失去家人。
她刚刚亲眼目睹了一个孕妇的消亡,情绪有些低落,笔记本摊在腿上,手已经摆好了姿势,却不知道该如何敲下键盘。
这是白柏儿来这里的第六个月,维和部队不停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谁也没有给这里的人民带来和平,他们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枪林弹雨之中。
这是白柏儿从前所不曾经历过的,此时她不知该感谢带她来的人,还是该郁闷。
因为她刚刚躲过一劫,贫民区刚刚经历了一波炮弹的洗礼,而她正在帮一个小孩包扎伤口,旁边坐着他的妈妈,已经怀孕七个月了。
战争很残酷,但母亲的脸上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从第一个孩子开始,她一直非常坚强勇敢的活着。
所以在炮弹过来时,白柏儿没有任何责怪她用自己的身体当挡箭牌的行为,只是那个孕妇依然没有躲过一劫。
反而是白柏儿,因为受伤昏迷逃过一劫,被随后赶到的维和部队救下了。
她此时的心情太过复杂,笔记本是拖朋友送过来的,做为一个合格的记者,实时分享消息是非常重要的。
但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的白柏儿,有了新的人生感悟。沉思良久,她最终将笔记本盖上了,拖着受伤的腿走出了病房。
“Frank,我要抚养这个孩子。”白柏儿带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男孩站在好友面前,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Smile,You know,你在为难我。”Frank英俊的眉毛打起了结,他的中文并不流畅,但白柏儿天生不爱说英文,所以他只好拿着蹩脚的中文与她交流。
白柏儿抬头看着蓝天,天很蓝,云很白,此时还有微凉的风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吹进来,一切似乎看起来很美好。
“你知道吗?我刚经历了一场生死。”
“是我救了你,Smile。”Frank提醒道。
“谢谢你。”白柏儿的眼神明亮,干净。道谢道得非常真诚。
这让Frank反而不好意思了:“客气什么,老铁!”
五大三粗的男人,不知轻重,一巴掌用力拍在了白柏儿肩膀上,白柏儿被拍得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被他的中文逗笑了。
她想到了一个人,为了她也做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很想他。在经历死亡的瞬间,白柏儿回顾了这一生,没有什么后悔的,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对他说:我爱你。
“我很想他。”白柏儿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那就回去吧!”Frank却听懂了。
“我考虑一下,请你帮我安置这孩子。“白柏儿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战争中的孤儿何其多,她也确实管不过来,只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
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她忽然觉得,从前的那些矫情任性,都太轻,太轻太轻了。
面对死亡的一瞬间,她确实想过,如果活着,那她一定要回去见他。
只是真的活下来了,却不敢想,即便回去了,他们,大概也回不到从前了吧!
这个认知让她很难过。
“叮”
一直处于无电状态的手机,居然恢复了通信,白柏儿收到一条短信。
是关于新书出版的,白柏儿想,这或许就是天意。
对于白柏儿的去而复返,Frank表现得有些惊讶,对于这个中国女孩,他有些怵。
白柏儿乖巧的时候,非常乖巧,但胆大的时候,也是非常胆大的,连他的上司都HOLD不住。
“Frank,我要回国!”白柏儿下定决心说道。
Frank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要离开,这真是太好了!
Frank答应得非常爽快,当天晚上便给她弄到了去往中国的机票,只是从战区坐飞机总是麻烦的。
为了顺利回国,白柏儿转了三趟飞机,脚上和手上的伤还未痊愈,但终于踏了故乡的土地。
古诗云:月是故乡明。
白柏儿下飞机的时候,正是白天,艳阳高照,有些晃眼。
但她并不介意,即便阳光让她流泪了,她依然觉得,故乡更圆的不只是月亮,连太阳都看起来可亲了。
旁边的路人大约被她泪流不止的样子吓到了,递过来一包纸巾:“小姐,你没事吧?”
白柏儿吸了吸鼻子,收回盯住太阳的视线,被强光照得太久,她有些晕,并没有看清眼前人,只觉得有一团白在眼前,手里还拿着一团白。
她稳住脚,不敢摇头,怕晕过去,只好摆摆手,告诉对方没事,然后拿起袖子擦掉眼泪。
对方可能被她这么不拘小节的动作惊到了,好半晌没回应,直到白柏儿转身准备离开时,才又被拉住了。
这位路人强行将纸巾塞到白柏儿手里:“留着备用,不要用袖子擦眼睛了,不干净。”
白柏儿盯着被塞到手里的纸巾,路人已经走远,喃喃自语:“我倒是希望瞎了。”
拿出手机,将电话号码翻到爸爸,犹豫了一下,直接关机。
算了,本来就没什么联系,又何必特意去联系,她原本也就是多余的。
既然不准备联系爸爸了,爸爸家肯定是不能去了。
当初走得匆忙,几乎和国内断了联系,到真的下了飞机,白柏儿才发现,她的故乡于她而言,是多么的陌生。
仿佛这里才是他乡。
苦思良久,也想不到有可以去的地方,叹了一口气,提着简单的行李,去了唯一能去的地方。
那个家里,充满她与他的回忆,如果可以,她其实是不想回去的。
今夜,大约又不是无眠之夜。
已经荒凉的院子,白柏儿甚至听到了野猫的叫声。
好在锁尚未生锈,还可以打开,电是早就停掉了的,好在这样的老房子,当初为了方便,在院子里凿了一口井。
几年过去了,院子荒了,房子旧了,唯有这口井还能摇出清凉的泉水。
白柏儿随意洗漱了一下,顺便将床铺收拾了出来,天已渐黑。
她想起从前他有送过她一个漂亮的小灯,正好可以用来点蜡烛。就着擦黑的天色,从衣柜里翻了出来。
她保管得非常好,灯很新,就像昨天才收到一样。白柏儿忍不住哭了起来,声音渐渐有些止不住。
吓坏了院子里的猫儿,也跟着喵喵叫起来。
韩亦夏正在开会,私人手机响起来了,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并不多,即便是个陌生的号码,他还是第一时间接了起来。
“喂?”一上午的会议,让他的嗓子有些干涩,声音透着沙哑,语气是不曾听过的冷漠,不算好听,却有别样的诱惑。
白柏儿正在用公用电话给他打电话,原本想好的台词,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语言也消失了,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拿着话筒,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七年,或许早就是无话可说的路人了。
白柏儿难过的挂了电话,在街上游荡起来。
韩亦夏有种预感,这个电话或许是她打来的,不然没有道理解释,一个陌生不说话的电话,却能让他心平气和等到对方挂了也不生气。
韩亦夏不顾众人的诧异,拿起笔找不到纸,直接在现在探讨的项目上写下一个号码,撕下来递给助理:“林森,马上去查这个号码,所有。”
他的神情是冷峻的,他的语气是严肃的。
这让林森倍感压力,只有发生大事的时候,老板才会这样,看来这个号码对老板很重要。
林森接过号码问:“那会议?”
“先取消。”韩亦夏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他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开车出了公司。
兜兜转转,来到了一个稍显破旧,似乎很久没人居住的小楼前。
他下车查看,没有找到有人出入的痕迹,院子里的猫儿见到他来,有些警惕,但还算乖巧,并未对他的入侵发起攻击。
一切还和她离开时一样,除了那扇没关的窗户,风儿将窗帘吹了出来。
韩亦夏失望的坐回车里,在心里暗骂自己蠢,她都离开那么久了,走得那么决绝,一点消息都不给他,又怎么还会回来呢!
一拳恨恨的捶在方向盘上,七年了,他依然忘不了她。
白柏儿仿佛是一种毒,能让人上瘾,七年的分别,记忆不但没有消失,她的模样反而更清晰了。
韩亦夏想,他这辈子或许就栽在一个叫白柏儿的女人手里了。
落寞的发动车子,车走得很快,不过一瞬间,原地便只有一片未消散的尾气了。
韩亦夏有些走神,并未留意到,他昂贵的车子,喷出了一股难闻的尾气,将一个刚刚走近的女孩呛得转身捂鼻子了。
所以他也没有发现,这个转身的女孩就是白柏儿。
白柏儿让尾气呛得很难受,做为一个在外辛苦漂泊多年,总是存不住钱的穷逼来说,这样的土豪都是要被嫌弃的。
所以白柏儿正忙着在心里骂土豪,根本没有意识到车里坐的正是韩亦夏。
尽管她当初走近的原因,只是因为这辆似乎很像韩亦夏喜欢的。
命运有时候很调皮,总喜欢让分别的人相遇,却又不给相见的机会。
一个人开车远去,一个提着一袋子猫粮进了院子。
殊不知,他们刚刚有多近,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白柏儿正喂着猫,忽然便觉得难过,盯着空旷的马路发呆许多,她的眼神,恰停在那辆车子消失的位置。
心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