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莫汐眯眼看着外面暖洋洋的天气,微微往树荫处躲了躲。草丛处传来虫类的鸣叫声,明亮而温暖的阳光似是要穿透树荫来到她的身边,她滚动了一下干燥的喉咙,低着头疾疾往校门口走去。
顾启淮看起来有些疲惫,岑莫汐来到画室的时候他正支着脑袋半睁着眼睛看着桌案上的画作,一手松散地握住画笔。
他似乎太专注于手头上的事,岑莫汐进来时他也没有抬头。
岑莫汐坐在沙发上,将阿秋抱在怀中,午后的阳光越来越炽烈,给她一种会一直天晴下去的错觉。她开始怀疑萧念所说的下雨是否属实。
“呀!你来啦!怎么都不说一声?”随着木质的椅子剧烈的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掺杂着纸张摩擦的声音。
岑莫汐放下猫儿,将散落在胸前的头发挽在耳后,“你在忙,我没好打搅你。”
顾启淮有些手忙脚乱,脸上似是火烧了一般,他没有再抬头看她。却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蓦地将画纸攥在手中,抬头对她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学校今天不上课吗?”
岑莫汐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口,低垂着眸子望着杯子里的倒影。
“天气似乎要放晴了,总是不太适应呢。”她低声喃喃着,右手拇指轻轻地摩挲着裙角。
顾启淮的眼神柔和下来,“我也不喜欢晴天呀。总觉得喧闹极了,下雨的话,凉爽舒适又适合画画。”
岑莫汐微微抬头来看他,安静得连呼吸都静悄悄的。
“前些年月总是很迷恋北川夏秋的景色,枝繁叶茂红枫如火。但不知为何,现在想起来。总是好似失去了兴趣一般。”
“真希望雨季再长一点啊。”
岑莫汐有些紧绷的肩膀略一松,“嗯,再长一点。”
“顾老师!我忘交作业啦!”
一名少年猛地推开门,木门重重撞在墙上,他从书包里迅速抽出一张画纸来按在桌上。在目光触及到岑莫汐时,又皱眉嘟囔着,“这不是画……”
“是什么是呀!”顾启淮慌忙捂住少年的嘴,一面将他往外推着,“都这么晚了,该回家了。”
少年不依,挣扎起来,蓦地又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了!嘿嘿嘿……”
少年的笑声被隔绝在外。岑莫汐不明白状况,茫然地看着被顾启淮推他出去时随手带上的门。隐隐可以听见门外的谈话声。她伸手抚平裙子上的褶皱,将注意力放在了正围着她打转的阿秋身上。
过了一会儿,顾启淮才回到画室。落地窗前,少年对着他做着鬼脸。
“小孩子调皮得紧,上课从不安分,下课也是。”
岑莫汐看向顾启淮,不知为何,他脸有些红,双手窘迫不知所措,一面挠头,放进口袋里又再拿出来。
“顾启淮是个温柔的人。”岑莫汐低下头,专注于猫儿。
顾启淮看见她纤长的手指拂过阿秋金黄色的皮毛,嘴角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他的心脏莫名躁动起来,滚动着喉咙,似乎一切都在眼前具象化,她如羽毛一般轻盈的呼吸,被灯光映得发亮的长发,以及下颌那颗微小的痣。
“我?你……你说我吗?”顾启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声音都有些颤抖,就连发问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岑莫汐点头,“是。哪里不对吗?”
她的表情异常严肃,仿佛这不是随口一说,而是斟酌三思之后得出的结论。顾启淮被她的严肃怔住,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竟不知该说什么。
在她的面前,顾启淮自觉自认为是执着的执着都会化为乌有。那种执拗且洁净的眼神,好像是他在深深山谷里见到的即将融化的冰雪。
顾启淮兀自低下头,喃喃道,“谢谢你。”
他不知岑莫汐是否听见了自己的道谢,但这道谢于她而言似乎又可有可无。
“就要到上班的点了,我该走了。”岑莫汐站起身来,将又长又黑的头发扎了起来。露出了干净的脖颈。
“上次在画展见到你,你是主修绘画的吗?”
顾启淮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他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双拳暗暗紧握。
岑莫汐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是呢,怎么了?”
“我看你平时下班似乎都很晚,女孩子也不安全。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的画室。正好小孩子又多,我看管得也费力,多个人帮助也是好的。”
岑莫汐在微暗的灯光下看不太清顾启淮的面容,他背光站在她的面前,深厚高大的影子投射在她的身上。他按捺不住的东西似乎就要从眼中破土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岑莫汐迫切的想要看见什么,她几乎就要点头应声。
岑莫汐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在灼热之后,背后莫名开始发冷。她移开目光,轻声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跟朋友有约在先一起在那家餐馆上班。抱歉。”
话音还不曾落下,顾启淮伸手还要说些什么,这时便传来了敲门声。
顾启淮的脸色尴尬了一下,示意她稍等,他走过去开门,少年俊朗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
萧念对着眼前的男人小小鞠了一躬,笑道,“我来找岑莫汐的,我是她的朋友。”
还不等顾启淮转身叫她,她便已经背了包走了出来。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转身走入那絮絮叨叨的少年的身旁。
离太阳彻底消失夜幕还差些时间,日暮的余光洒在她的裙摆上,若隐若现的漂亮的脚踝被裙摆轻抚,她淡然看着前方,少年兴奋地与她说着什么。
一种无以言说的感觉在他心底起了层层涟漪。
这种感觉不太对劲,他的眼睛透过门缝悄悄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纤细的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他忽然很想抓住她的手,想要将她圈入自己的领地。
可他觉得自己这样暗暗地在门缝里观察着他们的关系,总有些难受。若是一切事物都无法光明正大的言说,那么这份爱慕之情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双手无力,身体沉重无比。
他细细计较了一下自己从前做过的好事与错事,从前阿嬷说万物轮回因果循环,是否因为他这个人实在太过恶劣,所以上帝就想了这样一个法子来整治他?
岑莫汐换好衣服出来,此时客人还不多。萧念伏在吧台上等着她,见到她出来,立即挺直了腰背笑嘻嘻地迎过去。
“你与那个大叔的关系很好吗?”
岑莫汐不看他,兀自系上小围裙,开始做晚班的前置工作。
“呐,问你呢,你快回答我。”少年没有得到回答,继续扯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岑莫汐抚开他的手,“工作吧,经理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你为什么避之不谈?你喜欢他吗?”
岑莫汐的眉间短促地闪过了不悦,她的手紧紧地攥紧了杯子,却始终没有抬头,“你很闲么?”
“小汐你啊……但凡我靠你近点,你就一副恨不得将我推开的样子。”
萧念发出了短促的笑声,岑莫汐却听不出是喜是悲。她不着痕迹深吸了一口气,将逃出皮筋的碎发挽在耳后,这才抬头,定定看着他,“那么你想怎样呢?”
“我……”萧念再度直起了脊背,却只看见她那双好微暗的眸子里萦绕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悲伤。
“对不起。”少年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她的头。
此刻客人多了起来,萧念又穿梭在各个饭桌之间了。
岑莫汐忽然想到家人还在的光景,那一帧帧回忆好似昨日再现,清晰无比。
那时妹妹还小,只会在花园里嚷嚷着追蝴蝶。不知是不是因为名字的关系,岑莫汐抱着她时,总可以闻见夏天的味道。
“夏夏好喜欢姐姐呀。”岑夏笑嘻嘻地将胖嘟嘟的小手放在了岑莫汐的手心里。
那日阳光正好,蝉鸣阵阵,岑莫汐不由得笑了起来,抱起她站在窗前,指着绿油油的景象说道,“现在是夏夏的季节。好看吗?”
“好看!妈妈的花园太好看啦!”岑夏将小脸贴在了玻璃上,双手趴在窗上,眉眼弯弯,可爱无比。
母亲与父亲出行回来,父亲正说着生意场上的事情,母亲安静地听着,不时露出微笑,轻轻拍着父亲的手以示安慰。
似乎好梦易醒,回首往日,岑莫汐却有种亦真亦幻的感觉。在那场大火平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白昼黑夜于她而言毫无区别二致,不知饥饱,不见明暗,不闻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