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后,路凝凝仍然早出晚归,岑莫汐大多数时间都见不到她,像往常一样,在下班之后会将早餐食材放进冰箱。路凝凝如果回来得早,会提前将热水袋充好电放在岑莫汐的被子里,也会在他们都睡不着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她不说,岑莫汐也不会问。他们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岑莫汐又递交了一份作品,不过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得不得奖都无所谓了。她不是很在意那些东西。
雨一直在下,转眼已经到三月底,被阴霾笼罩的天空已经一周都不见太阳了。
顾启淮将放在屋檐下的广告牌收起来,无聊地窝在沙发里,抱着咖啡看着窗外的景象,不同颜色的伞,神态各异的行人,以及被重重踩下扬起水珠又不断落下雨水将其填满的水洼。他按下遥控器,音箱里传来老鹰乐队的hotel califoia。他眯起眼睛,却无端的想起那一天岑莫汐被雨水打湿了半边的长发,缓缓滴落的水珠,被衣服包裹的书籍以及她那双安静的眸子。
门被吱呀推开,就要沉入梦中的顾启淮被惊醒,猛然转头看向门口,那一簇被燃烧起来的火焰也被浇灭。
“父亲。”他淡然唤了一声,下意识起身来为这个男人倒水,“您怎么来了?”
顾明夏没有应声,背着手巡视了画室一周,严肃的神情又深刻了几分。那紧锁的眉头好似怎么样都无法舒展开来,良久,他才在椅子上坐下。
“看你放弃名誉放弃家族产业到底是为了什么。”顾明夏开口来,似是质问,又似是嘲笑,拿起一只画笔看了看,又毫不客气地丢开。
每一次顾明夏开口说话,都让顾启淮想到在沙漠风吹日晒的巨蜥,他们有着坚硬的鳞甲,在沙漠里缓慢地爬行,不放过任何一个猎物哪怕是毒蛇。
“父亲,我们协商过这个问题。”顾启淮给他倒了一杯茶,热气腾腾的雾气缓慢地升空缓慢地散开。
“你本来可以拿到这一届书法大赛的冠军,可是你说放弃就放弃了,真是有个性。”顾明夏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顾启淮将前些时日的检查单放在他的面前,“车祸之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好。或许是从前太执着于写字,现在一旦拿起笔来,手就会不由自主的颤抖。况且我只会完美无缺的模仿他人的笔迹,没有自己想要写的东西。父亲,您原谅我吧。我实在没有想写的东西。家族的产业您也交托给母亲吧。”
“你是我儿子。”顾明夏淡淡看他一眼,兀自端起茶杯吹了吹,“女人不需要懂得这些。”
“我也是母亲的儿子啊,不是么?”顾启淮抬头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顾明夏对此挑了挑眉,将就要送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了下来,“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义务,你不能逃避或是推脱责任。我给你时间考虑清楚,一旦到达约定时间,无论你愿不愿意,我会将所有的东西都转到你的名下。”
顾启淮自顾自地笑了一声,没有做出回答,反而是起身开始准备等下上课要用到的教案。顾明夏深知他的脾气,而自己的做事原则不会改变。他付出这么多年的心血将顾启淮培养成人,打理公司成为一代名画家也是顾启淮的责任。对等交易,公平公正。
最近餐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平日里安静地趴在窗台上,一到饭点便就进来喵喵地蹭饭。
岑莫汐望着它小心翼翼地穿行与各处,用细软的嗓音乞食,极会撒娇。如果遇见喜欢猫儿的人,会给得多些,并且会摸一摸它黄色的皮毛。求得食物过后,它会消失一段时间,再回到窗台,乖巧地坐着,望着外面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
“真可怜。”萧念撑住自己的脑袋,歪着头看着外面的猫儿,它正梳理自己的皮毛。
岑莫汐不语,低头擦拭案台。
“最近学校里好像出现很多事情啊。”萧念又转回了视线,看着她一缕长发落下。
她擦干了手,将头发挽在耳后。这才迟迟回应,“嗯?”
“我们班导也是评审之一,我去死皮赖脸地求了他一回,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上交作品的话,他会让学生会重新再审,没准来得及呢。”
岑莫汐停住了正在进行的事情,看了他好一会儿,“你知道路凝凝的事情了吧。”
萧念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木木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那不是真的。”岑莫汐低下头,固执地擦着已经光亮的杯子,“她不是那样的人。”
岑莫汐感觉到他的手掌轻轻落在自己的头上,“你在瞎想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信这些无稽之谈。”
“路凝凝的为人我知道,你放心。过不了多久张泽锐就会被打脸的。”
岑莫汐抬头,看见了萧念像往常一样的笑容。
“对了,云珏说晚上要一起吃饭。你也来吧。”萧念一面应着厨房师傅的话,一面急匆匆问道。
她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晚上还有点事情。”
“咦?你不会又接了私活吧,可别为了挣钱把身体给搞垮了。还记得你上次的事情吗?现在无良的插画工作室可多了去了。”
萧念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面从传菜口将饭菜放进盘子里,“那下次再聚吧,云珏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说什么是为了庆祝她加入学生会,其实就是以折磨我为乐趣……”
岑莫汐看他走远,又将视线落在猫儿的身上,它仍然乖巧地坐着,阴郁的天气没有太阳,略有些昏暗的光线将它的影子映得模糊不已。
今天是周末,没有课,经理给她排的是白班,萧念是上午班。下班时与她打了招呼便走了,岑莫汐走到窗台前,猫儿见她来了,亲昵地叫了几声。她伸手轻轻抚着它柔顺的皮毛,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笑容。
岑莫汐想到了什么,赶忙去柜子里拿了饭盒去热饭,她拿了一次性的小碗放在它的跟前,将饭盒里所有的鱼肉都放在了里面,一面喃喃道,“路凝凝又做了鱼肉,我不吃鱼的,你吃。”
岑莫汐蹲下身来,看着它舔了舔,大口地吃起来。
顾启淮正要出去仍垃圾,推开门便看见街角的餐厅处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手中的垃圾袋掉落,又慌忙拾起,正要去扔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什么来,往岑莫汐那里走去。
他庄重地将垃圾扔到了餐厅的垃圾桶内,站在离她不远处,天气仍然阴雨连绵,雨点顺着微风吹到了她的长发上,结成晶莹的小珠子,她的笑容若隐若现,似是北川难得一见的晴日。顾启淮忽然想着,如果就这样一直下雨也挺好,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从前为何钟爱于夏日了。
岑莫汐感觉到背后有人,回头望去,便看见顾启淮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她略有些惊讶,“你不是……”
他今天穿了深蓝色的衬衫,将袖口挽至手腕处,仍然是黑色的牛仔裤,以及一双英伦风格的皮鞋。
岑莫汐起身来,顾启淮这才回过神,脑子里一团糟,双手比划了半天,指了指巷口,“我……我……”
“嗯?”岑莫汐耐心地听着,再次将细碎的散落下来的发丝挽在耳后。
顾启淮的笑容又僵硬了几分,脸上也爬上一抹红色,“我在巷口开了画室,刚刚来扔垃圾。看见了你和猫,我就……看了一会儿。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很抱歉。”
岑莫汐摇了摇头,收好饭盒,对他轻轻笑了笑,“没事。”
此时猫儿吃完了食物,舔了舔嘴,蹭着她的脚,满足地叫唤起来。她再次蹲下身去摸了摸它的头,“我该进去了,你要乖。”
话毕,回头朝着顾启淮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屋子。
顾启淮站在门口,眼神紧随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员工室的门口,他还不舍得挪开视线。猫儿跳上窗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蜷缩在一角,它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着。顾启淮伸手摸了摸小猫,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路凝凝回来得格外早,岑莫汐回家时她正坐在沙发上吃着薯片,残渣掉落在衣服上,她起身拍了拍。
“我把你放在桌子上的画交上去了。”
岑莫汐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哪一幅?”
“十里巷的那一幅。”
岑莫汐轻轻叹了口气,“我本来就不打算参加这一次的画展的。”
“我说过的,这事我跟他没完。”岑莫汐将切好的苹果放在碗里,推到她的跟前,“他要付出代价的。”
路凝凝的眸子暗了暗,用牙签插起一小块送进岑莫汐的嘴里,“别管我了,小问题,不值得。”
岑莫汐低着头继续削苹果,嘴里的甘甜似乎也逐渐褪去,味同嚼蜡。
没过几日,学校的公告栏便贴出了对张泽锐处以记大过处分的通告。
不少人上前去围观,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的日子太无聊了,总要多些八卦来调味。
岑莫汐站在远处,将自行车停在路边,不时有议论的声音传来。
“啧,居然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还要求堕胎!还涉嫌打架斗殴,啧啧,真是厉害我当初看他那么嚣张就知道不是好人。”
“可不是么,他舅舅是系主任。大事小事都被瞒过去了,那时候路凝凝退位副会长的时候他还对路凝凝放狠话呢!”
“说起来,路凝凝那事不是真的吧?张泽锐人这么坏,编出来的吧。”
“我看着像,不过啊,路凝凝那张脸可是煞白煞白的,说不准真假呢。”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