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北川有了难得一见的晴天，顾启淮走出教室来，东张西望了一番，这才握紧了书下楼。
“老师！顾老师！清甜的女声从后背传来，将他匆匆的脚步遏止。
顾启淮转身，女生小跑上前来，他这才得以看见她的样子，原来是他选修课的学生，“有什么事吗？”
“顾老师，您可能不记得我，我是纪潇潇。是您选修课的学生呢。”纪潇潇笑着，皮肤极好，又是鹅蛋脸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顾启淮又环视四周一遍，取下了眼镜，“我记得。你有什么事么？”
“老师您记得我呀！”纪潇潇有些惊讶，却掩饰不住兴奋的情绪。
“我课不多，一周两节。所有学生我都记得。”
他看了看手表，他需要赶紧离开这里，不然有主课的学生下课他就麻烦了。
“哦……原来是这样……对啦老师，这一次学校举行的画展我不是很有信心应对，您可以多指导我一下吗？”
纪潇潇看着他，似乎满怀期待，连笑容也越来越柔和。
“好的。”他简短答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回到画室，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将教案放下，站在窗前。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耀进来，顾启淮眯着眼睛望着比寻常要热闹的街道，却没来由的想起那天晚上她的身影。安静的站在那里，谁也不等，哪里也不去。莫名的情愫在心中不断发酵。
他坐下，双手合十放在唇边，却倒在了沙发上。
良久，好似下定了一个决心一般，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页上的某个号码。
“去年庆大艺术节冠军叫什么名字？”
那边的人一愣，忽然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学校的事情来了？”
“我……”顾启淮一时语塞，他不喜欢撒谎，相较于说谎，他宁愿选择沉默。可是这一次……“要交一份报告，涉及到往年画展冠军的情况。主任您有空的话就将建校以来画展的冠军资料都发给我一遍吧。”
“好好，你等我邮件。”
顾启淮挂掉电话，倒了一杯咖啡却被烫到了手，在慌忙冲洗时又望见了女孩往这边走来的身影。这次怀里没有拿书，她将棉麻的手提袋放在腕间，一袭米色及膝长裙随着她的步伐而轻轻飘动，她专心地看着手里的宣传手册，灵巧地绕开所有行人，在经过画室橱窗时，顾启淮的脸几乎就要贴紧玻璃，随着她的步伐快速移动。
当她经过门前时，他的心脏却跳得出奇的快，深黑的眼中却闪现了多年都不曾出现的期冀。
与此同时，在她背影消失在街巷尽头的时候，电脑传来收到邮件的声音。
他转身便朝电脑跑去，脚绊到了画架，画具散落了一地。
“在这里！”在眼神触及到她的照片时，嘴角不自觉带起了笑容。
“岑莫汐……”他喃喃着，将她的资料单独截图了出来。
原来你叫岑莫汐。
他起身去收拾刚刚被他弄乱的物什，口中念念有词。
下午来上课的孩子不多，除了是自愿来的，大家的兴致也都不高。下课时，大家都作鸟兽散了。顾启淮看着有些脏的衬衫，轻轻叹了一声。
然而他的耳根子清静了没多久，画室的门又被推开，随后传来女人慵懒的声音，“小淮，还忙着呢？”
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很快抚平，换上惯用的笑容转身道，“妈，您怎么来了？”
女人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却不减当年风韵，看起来仍然像是二三十岁的模样。身着旗袍，手腕上戴着玉镯子，妆容精致，珠光宝气。
“我来看看你。再说你身体也好久没有去复查了，顺道带你去医院复查。”周素环视教室一周，最终将目光落在顾启淮的电脑屏幕上。
顾启淮走上前去，将电脑合上，办公桌上有整理了一番，“您坐。复查我自己去就好了，不麻烦您跑一趟。”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听起来像是责怪，却又听不出几分责怪之意，她的脸上淡淡的，“那场车祸还不能让你长记性？非得来做什么破老师，你爸的公司可指望着你来打理呢。”
周素接上后半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变淡，伸手抚着那玉镯子，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启淮应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先换身衣服，这就去医院。”
更衣室内，顾启淮接通了慕容秋的电话，“我跟母亲去医院，你各项都准备好，别出什么岔子。”
电话这头响起慕容秋爽快的声音，“得嘞！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岑莫汐照例将吧台的卫生打扫干净，远处的少年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陨石画展！岑莫汐！有陨石画展啊！你看到宣传广告没有！是小林老师的陨石画展！”
萧念啰啰嗦嗦的重复了好几遍，他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说到最后，他一把拉住岑莫汐的手，“我们去看吧！”
岑莫汐挣开他的手，“你不说我也要去的。小林老师是我在庆大的第一个班导。”
她嘟囔着，此时送来了几只待洗的杯子，她推了萧念一把，“你快去换衣服，免得又被经理骂。”
萧念对她眨了眨眼睛，小声在她耳畔说道，“经理不会发现的，我来的路上发现她正堵车呢！”
“快去！”岑莫汐将他推出吧台。
萧念换完衣服出来，仍然平复不了激动的心情，看见她早就将那几只杯子擦得透凉，趴在吧台上问道，“岑莫汐，你以后想去哪里？”
想去哪里……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北川是父母出生的地方，是她长大的地方，除了北川之外的世界，她从没有动过念头。她怕她走了，脑子里容纳了更多的东西，会将那仅有的与父母的回忆都给挤掉。
“我想去南屿，那里的海水像果冻一样！阳光照耀下来，闪闪发光。走更多的路，认识更多的人，看更好的风景。画最好的画。像小林老师这样，将沿途遇见的风景一点点画下来，有朝一日，我也能开画展！”
少年嘿嘿傻笑着，眼睛也如同他说的南屿海一般闪闪发亮。
岑莫汐点头，对他微微一笑，“你会实现这个愿望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想去哪里呢！”萧念直起身子来，带着些许期冀，
岑莫汐盯着自己长了倒刺的手，没有抬头，“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北川很好，她哪里也不去。
萧念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你会有想去的地方，那是你的心之所向。”
名为《陨石》的画展，实质与它的名字却大不相同，展会各处都可以看见俊秀的山林、湍急的溪流以及在北川从未见过的风景。
小林老师忙于接待，与岑莫汐说了几句话便就被拉走了。
岑莫汐的手中紧紧握住老师送给她的玉质的画笔，有些冰凉的触感，她庄严地望着老师的背影，久久挪不开视线。
“老师的画又提高了一个阶层！”萧念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不断的夸赞着。
岑莫汐沿着回廊一直走到顶端，她几乎都可以想象小林老师在看见这些风景时，内心是多么的欣喜欢快。
“你先看着，我去拍照，等会来找你。”萧念朝她挥了挥手，撒欢地去了别处。
她缓慢地在展厅移动着，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一幅画。
视线平移间，忽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见一个人，他穿着灰色的毛衣，搭配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脚上的帆布鞋看起来有些旧，原本的颜色被洗的有些发白。身形高大，他平静的眼神注视着这些画，似乎正细细计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岑莫汐觉得他有些熟悉。不由自主地往前靠近。
顾启淮转过头，与她略带着些疑惑的目光相对。
那时他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心中涌出一股子悔恨来。
岑莫汐收回了视线，对他歪着头浅浅一笑。
顾启淮犹疑地朝她摆手打招呼，扯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容。他心中快速过滤着所有打招呼的词汇，正想着要怎么样说话才不显得刻意，她却只与他对视一眼，转身离去。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时，顾启淮懊恼地闷吼一声，焦虑地在原地踱步，找到饮水机喝了好几杯水仍然平静不下来，他的双手都在颤抖。
此时，巨大的落地窗前飘起了小雨，雨水汇集成水珠从窗前滑落，留下一道道清透的痕迹。他蓦然挺直了脊背，仰头望着掺杂着乌云的天空，清晰可见正疾疾落下的雨点，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绝于耳。紧锁的眉头却骤然间舒展。
岑莫汐岑莫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