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老天是真的不愿意看着相州百姓们死去,午时刚过,天空便阴了下来。不过须臾,不曾有任何预兆般的,豆大的雨点就噼啪落地,震动的大地似乎都要发出沉闷的轰鸣。
段泠端着一盏清茶,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膝上盖了一床厚厚的绒毯,身上也披着件滚毛的披风,衬得那张本就娇属下脸庞愈发的莹白如玉了。
顾明甫一从那月亮门后走进,便瞧见窗边那是谪仙般的少年。谁又能知道,拥有这般姿容,连双眸都清澈见底的十六岁少年,会是一个心狠手辣喜见鲜血的恶魔呢!
心中叹息不已,却还是硬着头皮走进房舍内,将餐点一一摆在桌上。
“本王说过了,没有胃口。”段泠蹙了蹙眉,将已经渐凉的茶水泼出窗外,只留了一只茶杯在掌心把玩。
顾明对他的冷淡视而不见一般,笑着上前道:“王爷身子骨一向不好,怎能不食午膳呢。已叫厨房准备了些清淡的饭菜,还有阿克制的酱菜,王爷稍稍吃上一些如何?”
段泠睇了他一眼,倏然将那只精致的茶杯狠狠掷于地面,摔了一声脆响。
顾明心头一跳,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垂着头一声不吭。
“本王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便也活不了几年。怎么……现在就心念念本王早死不成?!”
顾明慌忙道:“王爷明察,小人绝无此意啊!”
段泠却冷笑道:“你心中如何想的,你自己自然清楚。本王明白的很,你们一个个都巴望着本王早些死了,免得让你们担惊受怕的。”
顾明狠狠的一窒,段泠这话可不是说中了他的心思。这王府中伺候着的,又有几个是真心的。除却阿大等人,旁人可都是盼着他们早死呢。
段泠看着顾明脸上还未来得及掩饰的表情,冷冷道:“关于这一点,本王可是要你们失望了。本王即便是死了,也要拉你们一同下黄泉去!本王早已经同陛下要了恩典,只要本王有个不测,你们通通都是要随本王陪葬的!”
顾明心道:陛下可是一个英明神武之人,又怎么会同意你做出这样荒唐的决断。可是皇帝对于段泠的宠幸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他所说之言极有可能为真。
顾明还在臆测间,却听到段泠略带愤然道:“给本王滚出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出现在本王面前!顾明,你屡次犯了本王的忌讳,本王因何不杀你,你想必也清楚的很。莫要拿那陈年旧事一再的挑战本王的耐性,本王的性格,你应当清楚。”
看着顾明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段泠才冷哼了声,反手将窗子关好。待无人后,他垂眸看着盖着绒毯的双腿,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
“你的脾气果然不好。”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让段泠狠狠皱了皱眉。“想你在江湖人可是被称作剑神的人,什么时候竟也习惯了宵小行径了。”
从房梁上跃下的男人正是君薄言,他手中握着一柄乌鞘长剑,面容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冰冷,更甚于看着段泠的眼中有着不曾掩饰的厌恶。
他这表情却让段泠笑了起来,很是畅快的,像一个欢乐的孩子般。“你竟然厌恶本王?!你有什么理由厌恶本王!”
君薄言沉默半晌,才道:“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值得让人喜欢的地方。”
段泠微怔,而后笑得愈发开心了。“是啊,本王从来就没有让人喜欢的地方。就是不知道庄主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啊?难道说是为了那秦初柔……本王倒是不知,这江湖中何时兴起了一女侍二夫的游戏了。”
君薄言手腕轻轻一动,便将长剑抵在了段泠的颈子上,怒道:“休得胡言!”
“呵——”段泠冷笑一声,“反正你们之间清不清楚,与本王可没有半点儿关系。你是喜欢和荆红楚共享一个女人,还是其他,对于本王来说还不如去计较一下晚膳吃什么来的重要。你也莫要忘了,本王虽行动不便,但好歹是堂堂安乐王。你三番两次挑衅,本王并未理会,莫要再得寸进尺了。”
君薄言却是不惧段泠威胁,依旧冷言冷语:“将那二人都放了。”
段泠睨了眼抵在自己颈侧的长剑,弯起嘴角道:“给本王一个理由,一个放人的理由。一个擅闯大牢意图劫走人犯,一个当街行刺本王,这两个人就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本王凭什么会放了他们。”
“就凭你现在的命在我的手上。”手指微微用力,锋利的剑锋,便在莹白的颈子上划下一道口子。
殷红的血液很快就洇开,好像在洁白的中衣领子上开出的梅花般。
段泠因疼痛瑟缩了一下,而后舒展长眉,一脸淡然颜色。“本王的命……本王从来就不觉得自己这条命有如何重要。早在六岁那年的冬日,本王就该早早去了。何必这么多年,艰难活着。若是庄主有心,便速速动手,本王怕疼。”
君薄言眼中闪过一缕诧异,手指却将长剑握的更紧了。“休要继续骗我了。”上一次着了此人的道被关入地牢,便是因为他的精湛的演技。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于我都没有太大的损失。只是可惜我临死前,不能拉我那姐姐一同共赴黄泉,倒是有些可惜了。”段泠说着,眼中真真流露出了一些遗憾的神情。
君薄言听了这句话,不禁拧眉道:“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心思狠毒之人,竟不知你连自己的亲姐也能下的去毒手。”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段泠竟呵呵笑了起来。“庄主可真是单纯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可没有那些所谓的兄友弟恭的传统呢。你且看本王这双腿,便是被那好姐姐给害了去。不过本王倒也感谢她,若是没有她,本王如今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哪里晓得人世间会何等残酷险恶。”
君薄言眼中一诧,安乐王不良于行并不是一个秘密,只是他如何不能行走,却是无人知晓。众人都说,那是从胎里带来的毛病,原来竟有如此的秘辛吗?
思绪间,手中的长剑便离开了少年纤细的脖颈,后退一步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成为……”
“庄主,还请后退一步。”
君薄言微怔,忽然感觉到一阵磅礴的杀意席卷而来。那杀意熟悉的很,似乎是那名叫阿大的少年。
果真感觉到一阵剑意袭来,手中长剑已下意识去搏。
兵器交接,迸发出了刺目的火花。
陆昭文从窗外一跃而入,目光狠狠的瞪向那个一脸冷然的男人。“三番五次的挑衅于我,正当安乐王府无人吗?!”
君薄言此时方才觉察:“你一直在拖延时间!”
段泠坦然一笑,“本王还这么年轻,没事儿找死做什么。倒是你被称为剑神,看来也不过尔尔。竟然连有人在外,也不曾觉察。”
君薄言被刺了一句,眼底有些发红。他竟又着了道,丝毫没有防备。
“不如本王同庄主做一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段泠眼珠子一转,早已经计上心来:“本王对你那末莲山庄十分感兴趣,不然你将末莲山庄让予我,我便放了荆红楚和秦初柔。还是庄主觉得,区区一个荆红楚,还让你舍不得末莲山庄。”
荆红楚的朋友很多,君薄言其中一个。而君薄言,却只有荆红楚这唯一一名好友。若说他舍不得末莲山庄去救荆红楚,那绝对是无可能。只是末莲山庄为祖上基业,他如何能拱手相让。
“你莫要得寸进尺了!”
段泠挑了挑眉稍,笑道:“看来荆红楚在庄主眼里,并没有本王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呢。唉~真是白激动一场了。看来所谓的友谊,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你——”君薄言此生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哑口无言。
“不如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我将荆红楚放了,你将末莲山庄让一半于我。本王没有别的爱好,对于泡温泉倒是极为喜欢的。还有你手底下的问香斋,也让几间于我如何?我呢,是不要你问香斋的进项,只不过本王十分喜爱问香斋的点心,想随时随地都吃得到罢了。”
这个要求算起来并不过分,末莲山庄对于他来说只是温泉别院,而问香斋也不过是个点心铺子。虽说这些都是祖宗基业,但如今安乐王并未言说占去。
“好,便应了你。”
“先说好了,必须立下字据。还有,本王只答应放了荆红楚,至于秦初柔……就麻烦荆红楚自己想办法来救了。毕竟他的女人,总不好让别人帮忙才是。庄主以为本王的提议如何?”
君薄言暗忖了一番,微微点了点头。
段泠随即命人取来笔墨书写起来,带两人各持一份签下名字后,便让陆昭文去将荆红楚放了出来。至此,两人之间也算是没有了任何牵扯。
看着君薄言离去的脚步,段泠微微摇了摇头:“还是嫩了点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