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小酒馆里的灯光昏暗而模糊。
八月里的夜晚还残有几分白日的躁动,却还算是凉爽的。
轮椅上的少年穿着一袭白色锦衣,通肩以银色丝线勾勒了祥云纹样。少年腿上搭着一条素白的羔羊毛毯子,瞧着是个怕冷的。
见男子看向这边,他并不做声,只是对男子微微一笑。一瞬间风华万千,竟胜似春风十里,华灯万千。
人们此刻方才发觉,隐在阴影中的少年生着一副极好的容貌。他肤白貌美,一头乌发整齐束着,一柄梅形白玉簪轻轻绾好。这少年,便说是女子,怕也有人会相信的。
君薄言从未想过两人还会有再见的机会,而且是在这偏僻小镇上的一家粗鄙的小酒馆。他以为,少年是习惯华美之景,被荣华富贵堆砌而成的人生。
此间他倒是忘记了,便在两年前他误会少年害死他人一事,恰恰就发生在一处边漠的客栈中。
“好久不见啊。”见他迟疑,段泠倒是大大方方的打了个招呼。反正报仇一事也记不得,他可是有的是时间同他慢慢玩耍。段泠眯起眼睛,敛去眼底的一片暗沉,面上又是一派平和的浅笑。
这样通透的人儿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难免会引人注意,只是此刻除却君薄言外,并无人意识到这个奇怪之处。
适才大声嚷嚷的男人一见段泠是一个这样稚嫩的少年,心里的勇气更是上升了几分。许是近来劫掠朝廷押送赈灾银的队伍给他多了几分狂妄,让男人心里竟然没有半分对于后果的考量。
这荒郊野外的,找到的女人也尽是些糙货,好不容易有个美人儿,虽然是个男的,他倒也不介意啊!男人不由舔着唇,对于段泠已经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君薄言看到男人的表情后,稍稍迟疑了一下,而后径直吩咐酒馆老板准备些简单的吃食,便在一张空桌旁坐了下来。他并不认为少年会被人欺辱,即便是当真被欺负了,又与他何干?!
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当段泠不喜,而他不喜欢的是君薄言的态度。不禁冷笑了下,这便是江湖人,一向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喂,小子!”男人从长凳旁离开,朝阴影走去。“刚才就是你在笑话我!”
周遭人一见这架势,便知道有好戏看,纷纷将注意力放在这两人身上。
瞧这少年穿戴模样,料想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跑到这处给人欺负了,也是活该!
男人便站在距离段泠不远处,双脚大开,双手环胸,昂着下巴道:“还不给老子道歉!”
段泠轻声一笑,摇了摇头。
“怎么?你敢挑衅我!”男人怒道。
段泠很是怜悯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令男人更为火大。正要发作,却听他说:“我在笑你死到临头却还不自知啊!”
“好小子,竟敢诅咒你老子我!”
“唉~”少年摇头晃脑的长叹一声,颇为遗憾道:“我以为剑神素来是将恶人斩杀于剑下为己任了呢,难道竟是我想错了不成?”
当世剑神谁能不知,君薄言这三个字一样,闻之令江湖人生寒。此人席间,所使剑法更是杀人的剑法,据闻在他剑下从未有人逃脱过。
众人不禁将视线放在了空桌旁的男子身上,白衣墨发,容颜冷峻,手中一柄式样奇古的黑铁长剑。
“是君薄言!”不知道何人叫道,立即让这吵杂的小酒馆安静了下来。
若说君薄言对于两年前一事待段泠还有几分愧疚的话,此刻可是半点儿都没有了。君薄言从未畏惧任何人,也不畏惧任何挑战,但他现在却不想动武。前文已经说过,他为了寻找张漠,已经整整三日不曾好好休息过。而他在杀人后,也是会饿的。
现在他腹中饥饿,正等待热腾腾的饭菜上桌,哪里有心思去理会任何人。
段泠这一招借刀杀人的计策使的极好,因为君薄言从来就不是一个习惯去解释的人。即便他对于酒馆中的众人并无恶意,却难保他人不会以恶意来揣度。
他长到这个年纪,一向对人心把握的很好。人心是这个世界上自由区的东西,因为他们会害怕,也会因为这个害怕而做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来。而他最喜欢的,就是看热闹了。
段泠这番话的确在众人心中造成了不小的压力,江湖人皆知死在君薄言剑下的大部分人都为恶人,其他则是败于他剑下的剑客。现下这酒馆中,谁的手上没几条无辜的性命。
在这个时刻,剑神不好好在他的末莲山庄待着,为何要来到这座偏僻的小镇。即便君薄言要解释,他是为了杀掉张漠才来此的,怕是也无人会信。况且,他从来不屑来解释。
众人窥视的目光,让君薄言忍不住散发几缕杀气,这一下却让众人心中更加认定了,他此次来这里便是为了杀他们而来的。
为了自己的小命,得拼了!
“兄弟们,谁也想活着离开,咱们拼了!不过是一个君薄言罢了,还能拼得过咱们这么多人!”人群中不知道有人在喊叫,顿时引起一片共鸣。
段泠轻勾嘴角,将轮椅向后移动了一下。对着人群里的阿克眨了眨眼睛,他会的隐藏在黑暗里,将自己保护的好好的。
有了主子的肯定,阿克愈发得意了,便又变着调子说:“对啊对啊!咱们可不想死在这儿!拼了!”
此刻,众人的心都紧绷着,谁能想到这之中竟有人故意挑拨。
嗖——
不知是何人发出的一枚透骨钉,直朝白衫男子的后心飞射而去。
叮!
透骨钉撞到一旁的围柱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兄弟们,上啊!”有人喊道。
铮铮!
兵器抽出的声音在小酒馆中响彻一片,台子上的歌舞早已经停了下来,乐师和舞女们已经悄悄躲了起来。
危险,一触即发。
铮——
乌鞘长剑微动,剑出鞘了。
此战必见血,此战必须有人会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