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东路过住院部收费窗口,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尹晓兰大概还需要多少钱?”
窗口里的小护士就是刚刚催款的那位,她放下妆镜,道:“听说她男朋友出车祸死了,你是他什么人?”
“这个你们也管?”
“不是,随便问问。”看到这位高高大大棱角分明的大男生,小护士没来由的一阵脸红。
“病友。”陈旭东淡淡道。
小护士讶异地看着陈旭东,莫非这位病人要给他的病友开展人道主义援助。
而且,这个病友长得还真不赖,年轻阳刚,要是再有点钱,就完美了。
想到这里,方面阔口的小护士态度想当好,让人如沐春风,也让人有些不适应。
“给句话啊。”
“哦,八九千吧!”
陈旭东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切——瞎耽误老娘时间。”陈旭东的表现让小护士非常失望,原本她以为碰到了一个爱心泛滥又一掷千金的凯子。
摇摇头,小护士继续对着妆镜涂抹嘴唇。
精神病区业务不咋地,人气不旺,收费窗口也是冷冷清清。小护士昏昏欲睡的时候,陈旭东去而复返,将一把崭新的钞票推倒她面前。
“一万,存到尹晓兰的名下。”
“你……你真的不是她什么人?”小护士没有接钱,而是瞪着眼睛,定定看着陈旭东。
陈旭东转身离去,说实话他是被吓跑的,这位小护士自身条件不咋地,还忒能捯饬,重重眼影下,是一张瘆人的血盆大口。
不过,陈旭东还是留下一句话,“票据一并交给病人家属。”
……
小兰病房中。
小兰父亲,那个淳朴的汉子,曾经结实的脊梁已有些佝偻,他脚底下,已是一地的烟头,而那包软延安的空盒子被他紧紧攥着右手里,反复的揉握成了一个纸团团。
然后,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迈出了重逾千钧的一步。
身后,小兰母亲发出一声似有若无地叹息,她发觉就这几日,曾经是自己的主心骨,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一下子似乎苍老许多。
她颤巍巍地伸出粗糙的手掌,抚上女儿小兰细嫩的脸颊,一滴浊泪落在小兰的脸庞上,继而滑下。
“小兰,我的娃儿,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们这个家可就完了……”
小兰父亲自己感觉步履沉重,他一辈子何曾低声下气求过人,现在却要恬着脸去向医院求那个不可能有结果的情。
庄户人是极重脸面的,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走出这一步,其实早在先一天,他已经求过一次,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知道那种可能性的渺茫,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小兰父亲哼哧哼哧走到窗口,小护士头都没抬一下。
他道了声“闺女”,这是地方方言,像他这种年龄称呼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都可以叫“闺女”。
“哦,大叔。”小护士脸上难得有了表情。
小兰父亲嗫嚅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闺女,我们家小兰的医药费,您看能不能,能不能再……”中年汉子实在难以启齿。
“缓缓吗?不!”小护士狡黠一笑。
“真的不能再缓缓了?”虽然如此,中年汉子还想再争取一下。
小护士一听,哇!这年头还真有做好事不留名的吖?原来这一家人都不知道有人帮着交费了。于是,她难得和善地笑了笑:“大叔,有个好心人已经给你们交了一大笔医药费,所以你就放心治病吧!”
小护士抬起双手,声情并茂,动作夸张,仿佛一个产品推销员。
“什么?!”
求情被拒基本是意料中事,所以他没怎么大惊小怪。然而,居然有人帮着缴纳医药费,这个消息对他而言,简直是太突然了,太阳从西边出来都没有这么突然。
小兰父亲立刻在自己的前亲后戚、左邻右舍中开始排除,一直推到小兰的七大妈、八大姨,也没能找出这么一号人来。
也难怪,能借的早就借了,不会等到现在。
也只有借过钱的人,才会知道借钱有多么难。
人们都喜欢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还真没几个。这也符合人们的心理,常言道:救急不救穷。穷就是个无底洞,让人怎么救,怎么填?
小护士从中年大叔的表情能够得出结论——他真是被蒙在鼓里,小护士似乎心情不错,声音也脆了不少:“就是之前在你们病房里那个男生,高高大大的,刚刚在我这交了一万块,出手真的好大方嗳,你们真的没有什么关系么?”
“是他!”
淳朴的汉子紧紧抿着厚厚的嘴唇,扭头望向过道方向,泪水顷刻间模糊了双眼,他哽咽着: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
在这几天里,陈旭东完全熟悉了手机功能,还在网上了解到了很多新鲜玩意,甚至看了一些都市类网络小说,学习借鉴,以使自己更快的融入城市生活。
只有站稳脚跟,才能谋求发展,才有富贵显赫的可能。
别看住院这几天,陈旭东一个劲在摆弄手机,周正也是在摆弄,周正只是看了几万字的小说,陈旭东却在心理上完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蜕变。仿佛,他找到了一条富贵显赫的路,他隐约间找到了方向。
午夜梦回,陈旭东还会反躬自省。
慢慢的,他不再恨大妞,反而变得理解,甚至是同情。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追求,自己要求对方一心一意,自己又能给予对方什么,说起来,反而是自己更自私一点。
反过来讲,如果自己比陶家有钱有势,打死大妞也不会选择一个傻子。这也是陈旭东同情她的原因。
背叛自己的是大妞,陈旭东发现用“背叛”这个词也不完全合适,所站在的角度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便不一样。
暂且使用这个词,对于大妞的背叛背弃,自己却迁怒于陶家,捣乱人家婚礼,砸碎人家玻璃,破坏人家祖坟……
现在想想,陈旭东都觉得是那么的幼稚可笑。
总而言之,这几日住院的静心思考,陈旭东的心境发生了不大不小的蜕变。
又住了一天医院,陈旭东便主动要求出院。
林晓敏打开纱布一看,差点惊呼出声,这么短的时间,陈旭东后背上伤口的结痂居然脱落了很多,这是违背医学常理的,他分明就是一个怪物。
看到林晓敏惊诧的表情,陈旭东解释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从小新陈代谢就比别人快。”
任何理由都没有意义,只有一个事实,陈旭东再没有住下去的必要,他可以出院了。
出院手续林晓敏一手包办,“你等着,办好了我来送你。”
“这怎么好意思,要不……”陈旭东看向一旁的周正,他在给周正创造机会。
周正对陈旭东感激的不得了:“就是,林护士,我跟你一块去,怎么好意思麻烦里一个人?”
林晓敏坚决摇头:“不用,省得越帮越忙。”说完,便如同粉色的蝴蝶般蹁跹而出。
失魂落魄地看着门口,周正力劝陈旭东,“东哥,急什么,在这养伤跟上班一样,一样有工资拿,你急着回去干嘛啊?”
陈旭东用手点点这小子:“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有什么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你想追求人家,也不用一直泡在医院里吧。”
“可是人家对我根本不来电,好像眼里只有你一个。”说着话,周正就像一个十足的怨妇。
陈旭东笑道:“别胡说八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你自己努力吧!”
“唉,只能这样了。”
朝内有人好办事,林晓敏只花了半个小时就办妥了各项手续,一进病房,看到还是一盘散沙,秀眉一蹙。
“周正,你这个陪护是怎么当的?为什么不麻利地收拾东西?”
凭什么就是我收拾?周正当时面子上就搁不住了,对自己不假辞色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当下人使唤,怎么可以这样?
心中这么想,周正嘴里却嗫嚅着:“我……我……”
陈旭东刚要打圆场,林晓敏一摆手:“得,也不指望你,陈大哥,我来帮你收拾。”
“林护士,这两天已经很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陈旭东也发觉林晓敏对自己稍微特别了点儿,陈旭东不认为自己拥有这个魅力。
“你还跟我客气,我哥说了,过两天请你家里去做客。”不愧是护士专业的,收拾东西和伺候人,林晓敏的动作都相当麻利,还有条不紊。
下来二人的对话,周正是一句没听清,只是在心中呻吟:“这是要见家长的节奏啊。”
“吱呀”一声,病房门开了,靳梦欣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
一身卡其色及膝单风衣,磨石蓝紧身牛仔裤,脚上踏着一双白色厚底李宁板鞋。
这么一身装扮,既青春洋溢,又显得活力十足。
腰间系着手掌宽的腰带,更是将小蛮腰勒得不盈一握。
靳梦欣手上还提着水果和特仑苏奶,看到病房里的一幕,有些讶异地蹙起眉头。
“这是要出院?”靳梦欣放下果篮和牛奶,问了一句。
“靳经理,你怎么来了?”
“代表公司过来看看你。”靳梦欣看着陈旭东,淡淡地说着。
“多不好意思。嗯,手续办完了,马上就可以走。”
“这么两天就完全好了?”靳梦欣是在问陈旭东的伤。
“医生和林护士都检查过了,彻底好了。”
靳梦欣点点头,目光流连在撅着屁股“任劳任怨”的林晓敏身上,林晓敏朝她看了一眼,继续手头的工作。
林晓敏的态度让靳梦欣有些不爽,刚才在外面靳梦欣就听到林晓敏邀请陈旭东的话,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间蔓延。
他们才认识几天啊?
靳梦欣没有去想,自己跟陈旭东认识的时间,比人家也多不了两天。
“林护士,不麻烦你了,剩下的我……我和周正收拾,我们是他同事,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心直口快的说完这句话,靳梦欣马上感觉有些不妥,别人不会以为我在跟她争吧。
略带忐忑抬起长长的睫毛,果然,三双眼睛都在打量着自己,靳梦欣一阵羞恼,然后一跺脚:“周正,愣着干什么,收拾东西。”
朝我凶什么?关我鸟事啊!我算什么?怎么又是我?我咋就这么命苦呢!
满满的苦闷就要溢出来了,周正低头走向床边。
林晓敏直起腰身,将一缕秀发别进护士帽,朝靳梦欣笑了笑:“好了——我送你们出去。”
靳梦欣紧紧地握了握拳头,然后再次命令:“周正,你拿东西。”说完,就上去搀扶陈旭东。
林晓敏很自然地站在另一侧。
结果就是,陈旭东左右各有一个青春美貌的女孩子扶掖着,后面跟着一个苦逼的“搬运工”。
陈旭东虽然自认是那种有原则有底线不随便的人,不过,不可否认,这一刻,他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周正真想问一问老天爷,都是他娘的保安,还是一个值班室的,差距小一点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