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才意识过来，关上火，一掀开锅，锅里的汤都快见底了。
厨房泛着浓郁的食材的香气，在烧上五六分钟的，估计还可以闻到烧焦的味道。
张嫂看了眼锅，伊皓风也看了眼锅，张嫂眼神里的愧疚是显而易见的。
于是伊皓风先开了口：“没事的，我在外面吃过东西了，张嫂你把锅洗一下，早点睡吧。”
伊皓风的声音里，也有显而易见的疲惫。
张嫂底下头，看见伊皓风穿在拖鞋里的棕色的袜子，有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外面有在下雨吗？
伊皓风拉了拉脖颈间的领带，吐出一口气，眉间的沟壑也还有些褶皱的痕迹。
“嘉茉，她回来了吗？”
像是不经意间，伊皓风问出了口。
“回来了，晚饭时间回来的，说是吃过饭了。”
张嫂把视线从底下移开，渐渐往上，她看见伊皓风把袖口翻起，折了好几下。
白衬衫的袖口，隐约能看见一点棕色的痕迹，像是什么食物，具体点说，是汤溅上去的痕迹。
伊皓风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他往常溅了些什么在身上，都是要马上把衣服换掉的，可今天，却像是根本无知觉一样，明明是在抬起手可以看见的地方。
听见张嫂的回答，伊皓风眼中有一瞬间松了口气的感觉。
张嫂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少爷，我也是过来人了，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睡一觉就过去了，少奶奶是个好脾气的人，如果真是少爷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少爷哄两句，肯定是要好的。有时候男孩子，也需要适当地放下尊严。何况跟自己的媳妇道歉，并不算是丢脸的事。”
伊皓风本来还在思考今天林嘉茉匆忙挂掉他电话的事，张嫂忽然这么一说，伊皓风就有些不明白了。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只是今天听电话里林嘉茉的声音，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现在又听张嫂这么一说，伊皓风就知道，今天林嘉茉，一定有哪里不对。
于是他也不解释，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嘉茉她，还好吗？”
见伊皓风不否认，张嫂就当作了对方是默认，她往楼上的房间看了一眼，而后叹气道：“我看少奶奶今天回来时，神情很疲惫。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就让她早些去休息了。”
伊皓风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张嫂想了想，又道：“我和少奶奶这些天相处下来，看得出来，少奶奶是个好人，也不是会因为小事就生气的人。少爷你，如果是错在你这方的话，就还是，劝劝吧。”
张嫂的声音很诚恳，是那一辈人特有的嗓音，仿佛长者说话都是这样，语气里带着中肯，说出来?话，也大多有道理。
然而伊皓风听完以后，过去了好久，才喃喃道：“是吗？原来张嫂你也觉得，林嘉茉，是个好人吗？”
楼上静悄悄的，灯全都是暗着的。
以往伊皓风回来迟时，林嘉茉都会为他留一盏灯，就在房门前，今天，却暗着。
习惯了几日上楼即是的光亮，眼前忽一片黑的感觉，很糟糕。
伊皓风走上了旋梯的劲头，低还是砖瓦的地，只是他穿着拖鞋，感受不到地上的凉度。
眼前一片黑暗，就像是封锁了视觉，听觉和触觉，就会变得格外得灵敏。
窗外雨声，砸在玻璃上格外得响亮，不是委婉柔软的“滴答滴答”。
这一场雨，是谁都始料未及的。其实眼前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的。
窗户里还能突出光来，月光。
今晚的月光也有些凄凉，被乌云遮去了大半，本救赎借光的了，这借来的光，却又被迫被削弱。
当眼睛适应了黑暗，还是可以看清楚一些东西的。比如脚底下的白瓷砖，正衬了那月光，能看见你一些经营的颜色。
比如，伊皓风还能看清前路，手尚且能摸上门把，轻轻把门推开。
门里边是世界，一样的漆黑。
走廊的劲头才有一扇窗，走廊的两边，是或使用或废弃的房间。
走廊那点月光，不及这屋里头的。
这一刻，原本紧拉着的玻璃窗前的窗帘，此刻正大开着。
像是欣赏不够窗外的夜景，想要更多，想要更多。
月光是不亮的，可当你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分毫间的距离，若是没了呼吸，也不知身前有人的黑暗中走来，那月光，就胜似太阳。
落地窗把窗外的夜色刻画得很好。
月亮被遮住了一半，这是个月圆的日子，可乌云一遮，胜似月初。
可还会亮的，在黑暗中看那雨水不算下落的玻璃，像是把整个雨景，都收纳进了自己的怀中。
借着月光，伊皓风能看见，大床靠近落地窗的边缘上，缩着一个身影。
“嘉茉？”
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的，古人观月便可识得时间，伊皓风不会，但是他也能知道，现在要将近夜里十二点。
很晚了。
可是莫名的，伊皓风就想再叫一句，冥冥中有种直觉，告诉伊皓风，那头的人，可能是醒着的。
然而没有回应，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有伊皓风那一声轻唤，回荡过整个房间，而后散去。
伊皓风关上门，没有开灯，走到衣橱那边，也没有开灯，进了浴室，才开了浴室的灯。
而那个本来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在听到浴室响起的水声后，才有了动静。
本来是睡着了的，可半点的响声，就让她本来紧绷的神经“突”得一声响了起来。
身体忽地紧张起来，在被窝里好不容易闷出的暖意，顷刻间散去。
伊皓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热水留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房间里闷起的暖意让伊皓风的大脑搅混做了一团浆糊。
伊皓风想起下午在医院时偶然见到的那个离开医院的身影，那一刻，心底倏地漏跳一拍的感觉，很真实。
中午的时候接到谭佳玉的电话，电话那头的谭佳玉声音里还带着哭声，说是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在伊皓风的记忆中，谭佳玉是一个女强人式的存在。从小到大，谭佳玉都是一个十分自强的女人。
至少在伊皓风离开家之前，一直是这样的。
说实际话，伊皓风和谭佳玉同岁，谭佳玉甚至还要年长上他几个月。
小的时候，伊皓风的父亲主要发展的片区还不在M市，两家人住在同一个小区里，说青梅竹马，也不算为过。
伊皓风还小的时候，算是父母宠爱后娇惯的小孩子，他的小时候，和今天的样子，说起差别来，还真是不是一般的大。
小时候的伊皓风，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孩子，肤白童颜的，被他母亲带出去时，就常被认作是女孩子。
而他的性格，同女孩子，还真有那么些相像。
小时候的伊皓风，很爱哭。
要说他儿时和现在有哪点是相似的，那就是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
伊皓风小的时候，是真的安静，整个人呆呆愣愣的，就像是个娃娃。让人看着，就很有保护的欲望。
而和伊皓风完全相反的，是小时候的谭佳玉。
小时候的谭佳玉，像个女侠。
小孩子那点事，总有些性格不好的，喜欢欺负性格柔弱的，小小的伊皓风在他们眼里，就是那样看起来十分好欺负的人。
于是来来去去的，性格火爆的谭佳玉，就成了伊皓风的保护人，后来又加上了个谭佳航，竟也是伊皓风那个性格的。
要说伊皓风的性格蜕变，是在一次被一个小孩欺负后，打到住院后，伊皓风的性格，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而后来他被他的父母送到国外，再发展成了什么样，就无人知晓了。
伊皓风对谭佳玉的记忆停留在离开前的那一年，至少那个时候的谭佳玉，还是善良勇敢的。
伊皓风到谭佳玉家去的时候，救护车也刚好到，谭佳玉看起来像是摔得挺严重的，整个让你躺在地上，半点都动不起来的样子。
伊皓风其实是欠她一次的，那个时候他被人殴打至昏迷，也是谭佳玉发现，叫来的人，把他送去的医院，所以欠她的，就是要还的。
伊皓风一个澡洗了将近半个小时，水淋到身上的时候，脑子里就纷乱嘈杂的什么东西都涌了出来。
他拿过衣架上的浴巾，擦拭着身体，想起自己今天看到林嘉茉给他打了那么多个电话后的反应。
伊皓风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只是，很奇妙，心里头痒痒的，所以忍不住，在空下来后，立马回电话给她。
伊皓风想起那天谭佳玉在办公室里质问自己的，他说会清楚，可是他，又清楚什么呢？
屋外还有冷气，伊皓风冲了头，一进到空气中，只觉得身上冷得要命。
那被子里的一团还会卷曲着，伊皓风走到床边，月光还是那样，不明不暗的，挠的人心痒痒。
她睡着了吗？
应该是的，可伊皓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林嘉茉还没有睡着。
他轻轻拉开杯子的一角，眼睛却是牢牢地盯着那蜷缩着的一团的。
那个人连张脸都要埋在被子底下，不愿意暴露在空气中。
被子掀开了三分之一，足够伊皓风躺进去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偏偏，想要再掀开一点。
直到被子掀到露出林嘉茉的一片衣角的地步，那一团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伊皓风才像是满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