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灯光下是千篇一律的精致面容。
这里的人谈笑，手轻捻着酒杯，嘴角扯开的幅度，是镜子前演练了千百回的果实，而看似平凡脱出口的言语，又不知是在脑子里经过了多少弯弯绕绕，像是要转过每一根神经，方才能卷着舌根倾吐而出。
伊皓风早就厌倦透了这样的生活，仿佛自出生以来，他身边的人，无不戴着假面。大人还在世俗的抓摸滚爬中学会了伪装，而小孩却又在大人的教唆下被迫伪装。人人都是一样的嘴脸，伊皓风的人生中，有过不带着面具的人吗？
好像曾经，是有过的。
谭佳玉在他耳旁轻声说起了话：“皓风，张总找你，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
伊皓风没有回应她，只是抬腿的动作，证明他刚刚有把话听进去。
面前的男人，中旬的年纪，不知年轻时身材怎么样，反正这个年纪，只能看到他满身的肥肉，能穿下西装，大概都算个奇迹。
伊皓风笑，礼貌而不失亲近：“好久不见了，张总。”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和眼前的人碰杯。
眼睛的胖子笑眯了本就只有一条缝的眼睛，同伊皓风碰了杯。
“好久没见到你了啊，小风，当年见你才几岁来着，屁点大，跟在你爸爸妈妈后面。可惜了，你爸妈去的早，如果看见你今天这幅有出息的样子，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说着，拍了拍伊皓风的肩膀，听不出话语里的语气成分。伊皓风陪着他笑，看不出喜怒，眼底却没什么光亮。
张总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不远处忽传来一点动静。动静并不大，只是夹杂着吵闹声，还有咒骂的声音。本是无聊至极的舞会，有戏可看，谁都乐意。于是不一会，人群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一处。
伊皓风也顺着声音看过去，不想一眼望去，差点连呼吸都要静止。
闹剧的正中心，站着一个人，拖尾的白色长礼服，衬得她皮肤白皙得几乎要令人窒息。她的五官不算十分的漂亮，但胜在精致。脸上上了淡妆，让人看上一眼，都很难不喜欢的邻家妹妹的类型。
而此刻，她正站得笔直，冰冷的目光看向她对面衣服上被泼了红酒的女人。本是红色的礼服，被泼上红酒，只是深了些许的颜色，相较于她，她对面那人白色礼服上所溅到的点点红渍，似乎还要更鲜艳一些。
被泼了红酒的的人是谭佳玉，此刻她正红着眼睛，看着眼前一脸冷意和高高在上姿态的林嘉茉。
说来无辜，这些红酒，可不是林嘉茉泼上谭佳玉的，那个罪魁祸首，此刻正在一旁吓红了眼，眼珠子都不敢转溜，生怕一不小心，眼泪就挤出了眼眶。
谭佳玉的脾气，众人皆知，差得离谱。可谁也不敢得罪她，因为谁也不敢得罪她背后的靠山，而此刻，她背后的靠山，正在不远处，凝望着这边。
这个因为意外而不小心撒了谭佳玉一身红酒的女生，简直颤抖地要哭了。可就在几句咒骂以后，女生哆嗦着要道歉，却见谭佳玉的怒气忽地转向了一人，众人不明所以。
谭佳玉看向林嘉茉时的脸，用狰狞来形容，也不算为过。细心的人大概能从她化了浓妆的狰狞面孔下，看出一丝丝恐惧。
你不是应该死了吗？
这是谭佳玉的想法，也是林嘉茉心中谭佳玉的想法。
做过亏心事的人，总是这样的。
只见明亮的灯光下，身着一袭白色拖尾长裙的林嘉茉，原本像是结上了一层冰的面容，忽绽开一个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叫人看着难避森意。
“好久不见啊，谭小姐。”
众人看得见这个美丽的女生在笑，谭佳玉也看得见这个美丽的女生在笑。而接下来，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谭佳玉的面孔忽地越发狰狞起来，她忽然一把推开了身前的林嘉茉，而她自己大叫了一声，竟就这样跑出了酒会。
林嘉茉被推得踉跄，没有防备之心，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没事吧，小茉。”
林嘉茉站稳了身体，离开身后人的怀抱，转过身，拉开了一段距离，温温地笑起来：“我没事。”
酒会像是一下子变了兴致，所有人都沉浸在谭佳玉的惊声尖叫中和慌乱地逃离中，摸不清真相的门槛。
言清源自嘲似的看着着急离开自己怀抱的林嘉茉，回过神来时，发现她的眼神一直盯着某一处。
他顺着林嘉茉的眼神看去，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伊皓风。言清源也是一愣，有些事情，他虽不是了解得透彻，却也是知道一二。
他的眸色暗了几分，心底顿升起些许莫名的不安。林嘉茉是往那处看的，而伊皓风也是往这处看来的。
这样的感觉，不管他们两个是否是对视上的，总给言清源一种错觉，像是久别的情人重逢。
他讨厌这种感觉。
正当他试图做些什么吸引林嘉茉的注意力时，林嘉茉忽然抬起头看向了他。
“言大哥，我感觉有点不舒服，可不可以先回去啊。”
林嘉茉说话时是看着他的，说完话也是看着他的，林嘉茉很少这样直视他的眼睛的，而林嘉茉这样直视他眼睛的时候，她的所有请求，他几乎都是不能拒绝的。
所以最后他说：“我送你回去吧，你也没开车来。”
“没事的，我可以打车。”林嘉茉拒绝地毫不犹豫。
下意识的，言清源扭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伊皓风，见他正望着这边，目光中似是有怒气。
言清源冷笑一声，在扭过头来看林嘉茉时，发现她已经向外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原本安静于谭佳玉的酒会上的人，大多了从震惊中走了出来。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八卦的人，寻到了言清源这边，满脸探索精神：“这是怎么回事啊。言总？”
他们不认识林嘉茉，这个看起来柔弱却刚强的女孩，这个酒会上的人，基本都是不认识她的。只是偶然有几个和林嘉茉所属公司谈过生意的人知道，她是一家大公司的副总经理。而较之没什么知名度的林嘉茉，晟源集团的总裁言清源，是大家都熟知的面孔了。就这种情形看来，这个女孩，应该是言清源这次酒会的女伴。
林嘉茉走出两步，就被言清源拉住了给胳膊，言清源看起来有些急了：“嘉茉，我送你回去。”
语气有那么点不容置喙的意思了，在现在的言清源看来，林嘉茉的状态很不好，可能她自己没有发觉，可明眼人都是能看出来的。
而显然，这时候的林嘉茉不能，或许也不太像体会言清源的良苦用心，她再一次抬起头来看言清源：“我想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一下事情，可以吗？”
她的眼神诚恳而疲惫，言清源不自觉松了力道，就这么一下，林嘉茉拜托了她，朝外走去。
言清源还想再追，却被人拉住，等他缓过神来，林嘉茉已经没了身影。他下意识地去找伊皓风的身影，却发现也找不到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言清源皱起眉头，眉间的沟壑很深很深，可最终，他也没能追出去。
林嘉茉走出酒店，M市已经被夜色笼罩了，夏天的M市，吹到身上的风，都带着一股燥热之意。
林嘉茉的裙子拖地很长，看着漂亮，走路却十分碍事。她走了几步，皱起眉头，蹲下身，把长长的裙摆一卷，用手扯着，放在了身前。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嘉茉以为是言清源，便转过身，正想说：“言大哥，你真的不用跟着来”时，却忽见到来人的脸，一下子失了声，像个哑巴。
而当意识回笼时，林嘉茉皱起眉头，转身就要走。就在转身的瞬间，手腕被抓住，那人的力道大得离谱。
“林嘉茉。”
并不是大脑给出的反应，只是身体听到这个声音，都会忍不住地颤抖。林嘉茉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扯出自己被那人紧抓在掌心的手。
她不想和他交谈，一点都不。
而伊皓风看起来也不想让她走，他抓住林嘉茉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这个人还是和从前一样，霸道而蛮不讲理。
“放手。”
林嘉茉知道，这时候自己如果不开口说话，这个人就一定不会放她走了。
这个人还是这样讨厌，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永远一意孤行地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顾她人的感受。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伊皓风皱眉，他眉间的沟壑很深，不难看出平时皱眉似乎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难道还不明显吗？你以为我三年前为什么走？”林嘉茉不假思索地回答。
伊皓风大概是没有想到林嘉茉会回答地那么直接，一时间愣住，不知做何回答。
“所以放手，可以吗？”林嘉茉深呼了一口气，以防自己破口大骂。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走过时，难免都要看两眼这两个纠缠在路中间的人。
人们自行为他们编纂了一个悲哀的故事，新婚临近，男友出轨，友女伤心离去，男友悔过追逐。
真是一出烂俗的就戏码，只是他们不知道的现实，要比这还残忍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