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亚都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帮平日里养尊处优饭桶之流的警察也不知哪一窍突然通了,竟然通过林薇薇,顺藤摸瓜,盯上了他。
手下人给他报告这件事的时候,他正在镜子前对镜梳妆,一番打扮,这打扮的原因自然是为了继续邀林大小姐出游。
虽然邀请的对象每日都是一副恨不得吃了的他的模样,不是黑脸出口句句噎他就是索性当他是个透明人,但没办法,这钱大少爷偏生就是个喜欢作死的,说他受虐狂也好,贱骨头也罢,钱亚都只当一群狗乱吠一通,全不在意,更何况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心情不错的话,大概就是看顾亦宸被人拿住命脉了。
而钱亚都不用想都知道,这顾亦宸的命脉毋庸置疑,就是林薇薇。
所以,可以让顾亦宸着急上火白日里吃不下饭夜里不能安寝的事,他钱某人又何乐不为呢?
然而,心情没有美丽太久,手下的电话就来了,钱亚都神情懒散的接起电话,心情还不错,“什么事?”
“大事不好了,钱哥。”那边却跟好心情这三个字挂不上钩,何止挂不上钩,那简直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你在电话这头从容淡定,他在电话那头抓心挠肝。
钱亚都听那火头窜房梁上一般的语气,微微拢起眉头,直觉告诉他大概会有什么他不乐见的情况发生了,而且还是和他最近谋划的事有关,“你说。”
果不其然,手下人的话一下就让钱亚都的心冷了冷,“就是咱们最近上手的那件事。”
“警察那边?”
“对,”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而后语气犹豫的问钱亚都,“钱哥你说,这事……咱们是不是先停一停?”
停一停?说的好听,这事他筹划了多久,费了多大的心思,如今真要停一停,那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让他如何甘心?
钱亚都阴沉着一张脸,一口银牙咬的死死的,半响,勉强保持住理智,吩咐手下的人,“这事你先不要声张,来我这一趟,具体怎么做来了再说。”
“还有,路上小心点,我可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明白,钱哥。”那人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钱亚都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怒气,摔了手机,骂了一声妈的,他千防万防就是不想警察介入这次的事,可到底还是不如愿。
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手下那些人?他心里直接否定,这些人都是他从国外带过来的,在国内既没有情感牵绊又没有利益关系,他想不到他们会走漏消息的任何理由,更何况这些人跟他过命的交情不是说说玩的,所以不会是他们。
那就是他碰过头的老头子?钱亚都不确定问题是不是出在这个环节,毕竟A市势力这么复杂,难免不会有人心不齐的时候,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小鬼往往难缠,他当初可以用利益引入局,就难保他们不会再为了钱反将他一军。
这人心呐,可真真是最不好猜的一个东西。
钱亚都揉了揉眉头,靠在转椅里闭起了眼睛,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再追究到底怎么走漏了风声已经没有多大必要了,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及时止损。
也就是说,他要抉择了,是放弃一切计划,及时脱身,还是孤注一掷,求得一线可能。
可不论怎么选,都不是他最初想要的。
敲门声响起,很轻的两声,但钱亚都听到了,他微微闭眼,道,“进来吧。”
来人就是刚才给他打电话的人,叫六子,是钱亚都的心腹,也是他的中国朋友之一,是除了许禁以外,能说上几句心里话的为数不多的人了。
六子探头探脑的往过道上侦查了会儿,见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便闭上门,走到房间中央,叫了声钱哥。
钱亚都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本着直奔主题的精神,不言其他,开口就问,“消息可靠不可靠?”
“是内部消息。”
钱亚都点点头,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既然是内部传出来的,就不会作假,这枚钉子从不在没用的时候出现。
“那他有没有说,力度是多大?”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放弃这次机会,他谋划那么久,眼看就可以彻底扳倒顾氏,给齐寻报仇,让他现在停手,除非是他不得不停,而他停与不停的关键点就是警察的态度。
六子知道钱亚都的心思,摇了摇头,“没用的,钱哥,警察那边,顾氏和我们,是三七分。”
说完,六子又犹豫着加了一句,“怕是这三分警力,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内些老头子一个交代。”
钱亚都笑了一声,只是笑声里却全无欢欣,“所以,我只能停手了?只能看着顾氏再一次转危为安,看着他们洋洋得意?!”
六子看着钱亚都这副样子,也是叹气,钱亚都心里对顾氏的恨他是知道的,就是因为这些恨,他可以用几月几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布一个局,费尽心思步步为营,可如今这局面,不收手前方只会是悬崖,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而这,在这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是不愿看到的。
“钱哥,六子说句实在话,还是停手吧,再这么下去……”六子止了话头,没再说,根本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明面上摆着的结果,就算不说也是清清楚楚的。
钱亚都抬眼看着他,六子就站在房间中央,一张脸上的赤诚和忧虑不是假的,半晌,他终是放弃,放弃不切实际的全部幻想。
钱亚都有些颓废地窝在椅子里,突然有种精疲力尽的不适感,“好,我听你的。”
“告诉兄弟们,撤吧。”
六子看着窝在椅子里一身疲倦的人,一颗哪怕经历过无数危险仍然坚硬的蓦的跟针扎一样疼,他何曾见过这样的钱亚都?在六子的印象里,他们的钱哥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终有成竹的模样,哪怕是曾经那件永远过不去的事,也没让钱亚都灰心成这样。
好似,一瞬间抽干了他全部的力气。
六子眼眶止不住红了,他忍着喉头上涌的浊气,低声,“谢谢你,钱哥。”
他知道,钱亚都如今会做出罢手的选择,不过是顾念着这帮兄弟,不然以他的性子,纵使鱼死网破又有何妨。
钱亚都低低笑了声,全然的自嘲,“谢我做什么,到底是我把你们拉进来的。”
他抬眼看着六子,平日里笑容张扬的一张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笑,“如果真要说,该是我对不起你们,忙活了这么久,终究徒劳。”
六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半个字来,他想不出他还能说什么,安慰的话,说了只会让他自己都感觉虚伪,感谢的话,他想他还是留在心里吧,毕竟这些都不是眼前的人需要的。
一时间,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再未出声,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一道一道涌了过来,丝毫不觉凝固的气氛,热烈而固执地想要温暖它能到达的任何一个地方。
突然,六子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看了眼陷入自己思绪的钱亚都,转身出门接了。
电话里传来的消息不是个好消息,但于此刻,也没有更坏。
六子再进门后,还未出声,钱亚都却先他一步开口,“说吧,也没有再坏了。”
六子攥紧了手机,不打算再给钱亚都增加烦恼,有心瞒他,“是咱们的人,估计是喝高了,在赌场和人起了点冲突。”
钱亚都听了这话,直直看着六子,一双眼里却明白的很,“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吗?不过一点冲突至于你脸色成这样?”
“直说吧,我说了没有再坏了。”
六子心里一沉,知道瞒不过,索性和盘托出,“赌场,冲突,都是真的,不过,坏的是他嘴上没个把门的,说了些不该说的。”
钱亚都点了点头,此刻竟然平静的很,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波动,“很好。”
“……钱哥?”六子看着钱亚都过于正常的模样,有些担心。
“别担心,”钱亚都看了他一眼,呵了一声,“我正愁没处发泄,没想到倒有人贴心的很,还想着让我开心开心。”
“钱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钱亚都挑了挑眉,随后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六子跟前,拍了拍了他的肩,“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跟我那么久,见过我什么时候护着短了?”
六子身子僵了一僵,完全是被钱亚都身上一股正常到不正常的气息吓到的,在六子看来,钱亚都不该这么快就恢复的,毕竟这件事,是在他的心里割开了一道口子。
而这心上的伤,哪有好的那么快的?
这么一想,六子看着钱亚都的眼神都跟着带着那么股忧心,只是可惜钱亚都没给他这个继续表现关心的机会,拍了拍他后就径直往门口走,到了门口才跟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说了句,“那个人,我不希望再跟他呼吸一样的空气。”
六子看着他皱眉,听着他一副嫌弃的语气补充,“嫌脏。”
脏?六子想,确实脏。
别说是钱亚都这种上位者,就是六子这种替人办事的,也觉着这人确实很脏,既然是拿钱办事,就该办的妥帖,就该守口如瓶,哪里有能泄露半点的道理?虽说是警察那边盯上在前,他这边捅娄子在后,本没有什么因果关系,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多嘴,更不该说些不该说的要命的东西,所以,被要了命,也是他活该。
毕竟道义就是道义,万事也大不过这个,这条道上也不过就这么一条,如果失了道义,又有什么继续混下去的理由?
就是钱亚都不说,这人也是活不下去了。
六子摇摇头,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身不由己,他真的不愿意手上沾了自家兄弟的血,可,他活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