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三年,东云国北方,宣城,太守府内,赵子迟正跟南寒霜在一起商讨上一战的军事问题,南寒霜还是当年那副老样子,只是现在两人胡子拉碴,看起来都有些邋遢,可见跟平国战争的白热化阶段,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
“对了,上一次萧太后派来的人,被我杀了,没问题吧?”
事情商量结束,南寒霜顺手剥起了一旁的橘子,现在是春天,这橘子也不知道是城里哪一年的存货,干巴巴的,但他们在这里连新鲜水果都吃不到,有个橘子吃就已经不错了,剥完又分给赵子迟一半,见他摇手,又将那一半一下丢进嘴里。
赵子迟已经想不起这是萧太后第多少次派人出现在他们内部,这个女人倒是出乎意料得难缠,两年了,她始终都没有放弃在宣城将他弄死的念头,从他当年前脚刚到宣城时候开始,她派来的人后脚就跟来了,这么长时间的猫捉老鼠游戏她就是玩儿不腻。
“你看着办吧,回头给宣城陈将军写封信,让他也稍微注意一下。”
南寒霜笑着点了点头,当年在古云城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之后叶予怀离家出走的事情虽然听说过却一直没有问过赵子迟,今天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已经两年过去,当年他来的时候是春天,现在也是春天,这整整两年时间,赵子迟仿佛变了个人,沉默寡言,虽然跟当年在皇宫中一样,却始终觉得他少了点什么,或者就是别人说的人情味吧,他打起仗来简直不要命,带着一百个人就敢往敌人大本营跑,这一点,听宣城的百姓说,倒是跟当年那个傻丫头一摸一样。
这宣城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听几个百姓说,当时赵子迟再回宣城,他们以为终于能见到夫人了,却不想他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偷偷找人问了,才知道,原来夫人虽然跟王爷成婚了,却不知因为什么事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紧接着,当年的事情又被挖出不少,古云城除夕夜的变故,叶家的倾塌,还有王府中的变故,人人都说得绘声绘色,甚至有人杜撰了不少故事,关于当年叶予怀在宣城如何英勇杀敌,俨然将她当成了女英雄。
可是这些人中,只有赵子迟始终保持着沉默,他就像跟叶予怀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从来不会在人前提起叶予怀这三个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深知他的性格的话他当真以为赵子迟已经将这个女人从生命中遗忘了,可是每一次见到他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每一次见到他骤然蹙起的眉头,南寒霜都知道,那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叶予怀了,并且每一次都很想很想,只是近几个月,那频率似乎开始高起来了。
他很不明白,为什么相爱又会走到这一步,如果是他这个性的话,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心爱的女人却一定要好好抱在怀里,那才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可是这个赵子迟啊,真是木头一截,想那丫头跟他在一起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失了不少望,这才终于痛定思痛,一走了之。
“你怎么还在这里?”
赵子迟以为他走了,刚回头却发现他竟然还好端端坐着,脸上玩味的笑容十分刺眼,像是将他的心思看穿了似的,他有一瞬间的窘迫跟不知所措,可是一想,南寒霜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呢,便又淡定了,沉默着与他对视。
最后,还是南寒霜败下阵来。
“子迟,你这人就是太死脑筋,带兵打仗不顾死活,但是你也偶尔看看身边的人啊,女人嘛,总是要哄的,你说你即使得到了全天下,自己心爱的人不在身边那又有什么意思,像你老爹那样?在宫里对着个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馊主意对付自己儿子,或者是想着如何从他身上搜刮东西的老婆,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
这话真是不客气至极,以至于赵子迟都振袖沉声喊了句放肆,可也仅此而已。
南寒霜知道他被自己说中了心事,急了,他们认识已经十多年了,这十多年老友,分分合合,在宣城合作就已经这么多年,他的性格跟心思他哪里会不懂呢,只是他一直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这些年才会过得这么不顺,以至于现在许多士兵都不敢跟着赵子迟出城门了,因为十分害怕一跟着他出去就再也回不来,每一次他们都会受到新的惊吓。
但是赵子迟却对此乐此不疲,他几乎自虐式的杀敌方式除了让宣城的士兵们提心吊胆之外,让尉迟安的士兵也十分害怕,他几乎每一次都不按常理出兵,今天可能带着一百来个人去偷袭,明天就可能只有十来个人潜入敌营,再过两天又十分可能带着上万人正面攻打,所用的战术又不尽相同,简直每一次都跟拆包似的,充满了惊喜。
连尉迟安都不得不佩服起赵子迟来,想不到他还真是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个在外带兵的人,如果不是疯了又怎么会这么做,每一次都像是自投罗网,可每一次都能凭借着他自己高超的武艺杀出重围,回到宣城。
“我知道你也就说说的,你看你这些年,一直对那丫头念念不忘,你想想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现在这宣城也不过你跟我,只要你一声令下,那皇宫,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跟着你去,但是我真不想见到你这张臭脸,明明不爽宫里那个老女人,为什么不跟她对着干呢!”
是啊,他们手上有二十万人,如果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速度从这里快马加鞭赶回古云城的话,完全足够将皇宫杀个干净,那什么萧太后,都不过是刀下亡魂。
但是他一直没有这么做,虽然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两年,他确实一直忍着,萧太后派来的人越来越肆无忌惮,简直已经到了将他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但是却一个比一个没脑子,真不懂她那双眼睛是不是已经老眼昏花得让她看不清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人了。
或许是因为他始终抱着某些希望吧。
两年前,在初到宣城的时候,他曾经趁夜亲自去了一趟药圣谷,见了王曳,可是等到的不过是父亲跟母亲的两个灵位,而怀儿,早就已经跟燕子远走高飞了,他询问再三,王曳却只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她们两个丫头去了哪里。
父亲跟母亲的灵位在药圣谷供着,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吧,即使不回来,也总该来看看他们吧,可是两年了,他也会时不时去一次药圣谷,给王曳带点酒,也偶尔跟他一起对饮几杯,可每一次都只换来他的摇头叹息。
他没有想到,叶予怀竟然真的这么绝情,说走就走了,还走得这么彻底,连父亲跟母亲的灵位都没有带走,他们之间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么?他也很想找人问问,可是他除了南寒霜之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皇位很重要吗?他想,对曾经的他来说十分重要,虽然目标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潜移默化的变化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当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他的目标便只剩下了夺下皇位这一个,在他看来,如果不掰倒萧家,那娘亲的不白之冤就永远不可能沉冤得雪,而掰倒萧家,太子必须倒台,但是如果太子被废,父王没有合适的能够继任皇位的孩子,除了他之外。
这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他一步步朝着那个目标前进着,但是最后,他却失去了叶予怀。
“我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张脸,看起来真是失败,子迟,跟你认识这么多年,当年意气风发的你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怎么看都像一个失败者!”
赵子迟想,如果他不是南寒霜,这时候因为这番话,他恐怕已经被自己拖出去砍了,可他是南寒霜,是自己多年的好友,而且他说的是实话,他这两年过得怎样自己很清楚,在日日夜夜对叶予怀的思念中,那些从前的温馨片段变成了夺命的飞刀,一刀一刀全部戳在自己的心里。
“不是我不想找,只是她不在药圣谷,人海茫茫,让我去哪里找她。”
人海茫茫,宣城他已经找过了,药圣谷他总是去看王曳,可是叶予怀似乎知道他会去药圣谷,她故意躲着他,这整整两年都没有出现在那里,他简直都快被自己逼疯了,如果早知道今天是这样的结果,他当时说什么都不会放她走。
“你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江山美人不可兼得啊,看来,叶予怀在你心中的分量远比你自己想象得多。”
赵子迟沉默不语,是啊,这个问题,如果是两年前问他,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江山,或者并重,他一直想将这两者全部收在掌中,可是最后他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如果上天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的话,他想,他当时一定带着叶予怀离开古云城,而不是让她一个人伤心欲绝得离开。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都不知道跟燕子去了哪里,更别说去找了,人海茫茫,这么多地方,她有腿有脚,能去的地方太多太多,别说东云国了,就是这北方几个城池也有许多地方可以去,还有乡下,跟山林,她曾经说过想找个地方隐居,门前有水,屋后有山的日子,是那么惬意,可是她也曾经说过,她想跟他一起浪迹天涯,执剑江湖,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大快人心的事情。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不知道她心中那个远走天涯的梦想实现了没有,如果她正在路上,赵子迟真想一掌拍死自己,那样对他来说,想要在这人世寻到叶予怀的可能就更加渺茫了。
他已经累了,很想找个地方休息,可是又不能丢下这个烂摊子不管,赵子迟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南寒霜知道在这人海茫茫想要找一个女人有多困难,但是他真见不得赵子迟这副样子,每次他带兵出击整个宣城都跟着阴云笼罩,深怕他们自投罗网,有去无回,这种态度显然激怒了南寒霜,他好几次都差点跟赵子迟打起来,可是自问,他没有赵子迟的身手,也没有赵子迟的身份,于是只能忍了。
“算了,不想逗你了,几日前我听一个曾经经商的好友说起,他在漠国见到一家医馆很奇怪,那医馆主人十分年轻,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女人,十分有可能是叶予怀那丫头,你若是不放心,等这边的战事结束了,去一趟漠国吧,她们的医馆在安化城。”
“你!”
竟然到现在才说出来,赵子迟真想一剑将这人劈了!
“不过也别高兴得太快,那人带着两个孩子,不一定就是叶予怀,如果是她,可能已经另嫁作他人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