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朝中各项势力发生的变化显而易见,赵子迟仿佛一夜之间成了所有人的敌人,墙头草们纷纷倒戈,即使平日对他十分拥戴的,也一个个畏首畏尾,打算等风头过去了再来与他详谈具体对策。
长留王府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每个人都战战兢兢不敢放松警惕,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怒了王府里的男女主人,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谁还敢往刀口上送脖子,于是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而已,新历一年才刚刚开始,长留王府俨然已经成了风口浪尖上的地方,许多在朝为官的,加了王府的牌子都得绕道走,深怕跟赵子迟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而惹上事情。
新历一年元宵,赵中去世短短十五天,萧皇后已经急着将自己儿子送上黄金椅,正式登基称帝,萧皇后也紧跟着成了萧太后,其在后宫的地位一下子更是高了几分,已然只手遮天。
如果到了现在还搞不清东云国现在到底是谁在当家的话,就真的太蠢了。
萧太后把持朝政的日子正式开始,这年春天,赵中才刚入土为安,昔日与赵子迟相交好的几个重要官运,死的死,贬的贬,朝中空虚,于是当年太学扩招,原本一年两度的应试制度也由这一年变成一年四度,读书人纷纷涌入古云城参加考试,等到春天过半,赵子迟手上的权力已经被萧太后剥夺了半数。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就会这样被萧太后剥夺权力甚至贬为庶人的时候,北方平国又发生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太子尉迟安终于说服了皇帝,带兵十万,陈兵宣城,企图卷土重来。
陈将军在边境几封加急信一来,古云城这边便乱了阵脚,皇帝与百官争论着到底该派谁前往应对才好,只有萧太后在旁沉默不语,她知道最好的人选是赵子迟,可若是给了他兵权,将来又反过头来打自己人,那无疑是放虎归山,可这个节骨眼上又偏偏不知该派谁去才好,以往口若悬河的几个人,因为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别人而在这关键当口保持缄默,简直让人气愤。
赵子迟在朝堂上一言不发,他倒是没想到尉迟安这么快又卷土重来,看来上一次的打击还不够大,想起尉迟安,心中又想起那个巧笑嫣然的身影,已经一月有余,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已经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离开自己是必然的吧,明明心中知道她为了与自己在一起所作出的牺牲,明明知道她从小便有一个行走江湖的梦,可是他却一点都做不到,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一次又一次让她面临去还是留的抉择,以往每一次她都毫不犹豫得选择了留下来,可是这一次,终于被伤透了心之后选择了离开。
古云城这副光景,这潭子水太深,叶府又已经被封,她若是留下来也着实凶险,走了也好,虽然徒留了遗憾,却至少留下了性命,可是为什么他的心,总是隐隐作痛,像是有许多事没有完成,说好的儿孙满堂呢?说好的仗剑江湖呢?
赵子迟剑眉微蹙,这景象刚好被萧太后看在眼里,她突然计上心头,或许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能够将赵子迟彻底解决,永绝后患。
于是当下,萧太后将小德子拉到身边耳语一番,那小德子又十分迅速跑到皇帝身边耳语了一番,所有人都看着他从身后的帘子内跑出,又往里回到了太后身边,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行了,别再争论了,这件事就交给大哥去处理吧,他熟悉宣城地形,也跟尉迟安交战过不下一回,是这里最合适的人选。”
被点了名的赵子迟,一时间没有接话,过了半晌才跪地接了,看来太后终于打算将他弄死了,想想时机也差不多了,他这个肉中刺总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若是不把他除了,这萧太后恐怕寝食难安。
她这么急着把自己往外支,想必是已经想到了对策。
朝中有许多人替赵子迟捏了把汗,他们还以为这下子要当场闹起来了,可赵子迟这性格哪里闹得起来,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反对,理由便是他虽然大败过平国大军,可终究没有洗清嫌疑,若是阵前倒戈,这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争论以皇帝甩袖走人为结束,所有人面面相觑,望着已经拍拍膝盖起身正往外走去的赵子迟,萧太后意图明显,亏他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不镇定又能怎么办呢?既然已经决定让他去,他就是不想去也没辙,更何况,他倒是十分期待这个机会,好歹边关还有南寒霜跟陈将军,他们手上的兵加起来也有十万多,他再带去十万,两厢一想加倒是有二十万,这二十万,萧太后难道有十足把握将他弄死在回程路上?不然他到时候带兵攻打古云城也并非难事。
这老太婆的心思不好琢磨啊!赵子迟如此感慨着,又在书房里整理起了东西。
他这书房在叶予怀走后彻底成了自己的卧房,萧筱然在王府几乎已经成为空气,她那肚子被当场戳穿之后便在西厢躺了个把月,据太医说是小产了,赵子迟也不去看望,也不去揭穿,只当成王府根本没有这人,许多下人纷纷传言王爷因为这一次怀王妃离家出走的事情怪罪了然王妃,两个人正在闹矛盾呢,不过小夫妻嘛,吵架是常有的事情,等过了这阵子就不会有人惦记了。
可是这阵子还没有过,长留王府却传言赵子迟又要带兵出征了,这一次的目的地却还是宣城。
萧筱然坐不住了,怎么姨娘好端端又派他去打什么仗呢,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在王府独处,这一次他要是再去两三年不回的话,她该如何是好。
坐不住的萧筱然第二天便去了皇宫。
“姨娘,怎么王爷又要去边关?”
萧太后倒是大度,根本无视她的无理,若是寻常人敢在她这宫里如此质问自己,恐怕早就已经被她命人拖出去砍了,但是看在这孩子几乎是她从小带到大的份上,看在赵子迟这次去送死就要回不来的份上,她还是十分耐心得解释了:
“放心,他带兵经验也丰富了,对付区区几个平国士兵根本不是问题。”
可她脸上写着的可完全不像是没事这么回事。
萧筱然不敢说,因为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压抑着的怒气,再一想,才觉得今非昔比,她已经不是皇后,是太后,皇帝的娘亲,她虽然是个郡主,却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现在又嫁了人,终极不能再算是自家人,她对自己有所隐瞒也是正常,于是只能十分伤感得与萧太后闲聊了两句便回了王府。
等回到王府的时候,赵子迟已经收拾好行囊,只待队伍重整完毕便能出发,萧筱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们之间为什么总是这样,好不容易叶予怀走了,终于能够好好跟他在一起了,却不想又发生了平国的战事,所有事情都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目的就是将他们拆散,仔细想想这些年,几乎没有一天是跟他温存在一起,他心中放着叶予怀的时候如此,叶予怀走了又是如此。
“王爷,这次去了,几时回来?”
萧筱然倚在门口看他挺拔的身姿,侧面刚强有力,棱角分明,眉眼中透着无限激情,倒一点不像是去打仗的,反倒像是如愿以偿逃开这个地方了,想想这是他的王府,他竟然没有半点留恋,心中便多了几分委屈,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接受他一切公平或者不公平的对待了。
结果如萧筱然所料,他依旧没有理自己,自从那次她告知了赵子迟叶予怀已经离开古云城之后,他们这对夫妻即使在王府也已经形同陌路,即使她再怎么努力想要靠近,他却连推自己一把的想法都没有,他只是自己往后退,远远的躲着她,就好像她身上感染恶疾似的。
她上前走两步,也没有将他的无视放在心上,手中是她才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红色的福袋,用金线绣着祥云,象征平安如意,她以前不信这个,但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甚至不知道这次他离开了到底还会不会回来。
“王爷,带着这个吧,昨儿才去求来的,你带着,我好安心。”
赵子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脸上已经颇有几分不耐烦,这个女人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装,她明明居心不良,做了这么多事还在自己面前装贤良淑惠,想想就让人生气,如果不是她,怀儿怎么会匆匆离开,如果不是她……
其实,也不能只怪她吧,她不过是爱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已,赵子迟轻叹一口气,想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怪她呢,对叶予怀的伤害,他的远远胜过萧筱然的,他不想放弃古云城的一切,不想放弃即将到手的一切,结果害死了父亲,害怀儿家破人亡,最后只能远走他乡。
不是没有后悔,也不是没有伤心,只是他总想着事情只能朝前看,人要向前走,总是回头回顾过去的人只能被过去所束缚,他只能选择朝前走,即使硬着头皮也要继续往前。
萧筱然以为他转身是为了出门,却不想他却接过了自己手中红色镶金线的福袋,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又重新收进了袖中的暗袋里,这让她几乎欣喜若狂,没想到他还是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她以为他们之间只能陌路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我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王府的事情如果照料不过来,不用勉强,尽可能把事情丢给底下的人去做就好。”
差一点,萧筱然就要冒出泪光,如果不是门外的人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话。
“王爷,已经整好队了,明日就能出发。”
赵子迟点了点头,走出了门,留下还在原地兀自发着愣的萧筱然。
这是他从宣城回来以后唯一一次心平气和得与自己说话,并不是他不好,也不是她没有试图交流,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聊聊天,怨恨吗?当然,她痛恨叶予怀抢走了本该是她的一切,她痛恨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付出却什么都换不回来,她痛恨许多事情,可是后来,她还是发现这些痛恨的理由,无非是因为她还爱着他。
是啊,从当年在和平门内那次相遇开始,她的心里就种下了这个人的影子,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步步为了走到这里几乎被伤得血肉模糊,可是每一次当她想要退却的时候,心中就有个声音在呼唤着她。
她想,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她再付出多一些,没有了叶予怀的干扰,他们之间或许真的能有一个她想要的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