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但凡是假相总有清醒的一天,当叶予怀自我麻痹沉浸在与赵子迟终于能够在叶府厮守的美好愿望中时,叶府却迎来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一个女人。
那是在隆冬的某个早上,阳光才懒洋洋得将众人照耀在金光中,叶予怀因为这几个月以来赵子迟陆陆续续的陪伴而变得比以前开朗许多,为此,燕子开心了很久,虽然已经是冬天,可这东厢终于开始散发出勃勃生机,谁都愿意相信这是王爷跟王妃终于能够守得云开了,即使现在还是偷偷摸摸的阶段,可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他们便能恩恩爱爱得回到王府。
当所有人都忘了萧筱然的存在时,她却突然出现在了叶府。
叶予怀忘不了那个散发着温暖阳光的早晨,她在廊下呼吸着新鲜空气,冬天的清晨,气温有些低,燕子甚至夸张得给她准备了暖炉,可是她却十分享受此刻凛冽的冰冷空气,进入鼻腔时那种清新的感觉,像是让她从头到脚都做了一个深呼吸,感觉棒极了。
可是院外的小丫头刚通报完王妃来找,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王妃又是哪个王妃时候,萧筱然已经出现在了东厢。
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萧筱然脸上带着的嘲讽的微笑,以及她有意无意护着自己小腹时那种油然而生的骄傲感,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以及她十分夸张的表演,叶予怀突然大冬天如遭雷击,她怀孕了?她怀了赵子迟的孩子?
这简直五雷轰顶!
显然,燕子也已经注意到了萧筱然托在自己双腰后侧的双手,那夸张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怀孕了的表情,让她很想找个凳子砸过去,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听从叶予怀的吩咐从屋内找了个舒服的躺椅,好让她能够在门外一起晒晒太阳。
“妹妹,姐姐不放心你特意来看看你在娘及过得好不好。”
叶予怀很想笑,很想转移自己盯在她小腹的目光,可是她无论如何都转不走,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已经有三四个月身孕,原本若是不注意根本看不出,可萧筱然却十分刻意得表现着自己的孕相,算起来,大概是初秋时的事情吧,也就是赵子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赵子迟会突然出现在叶府,为什么他以前即使在王府也不常去东厢看望自己,现在这么多个月以来却总是天一黑就出现在叶府的东厢,原来他跟萧筱然有了孩子,原来他问心有愧,只能将心中所有愧疚化成这一日一日又一日的陪伴,来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罪感。
她强颜欢笑,让燕子端出糕点,倒上茶水来伺候着,可心里几乎已经滴出血来了,她跟赵子迟的孩子没了,可是萧筱然跟赵子迟的孩子却好端端在她肚子里,看着情况她似乎跟赵子迟过得不错,至少她看起来不错。
赵子迟的孩子没了,但是很快就会有别女人替他生其他的孩子,是啊,在这个封建社会,在这个时代,他又是个王爷,将来还十分有可能是个皇帝,哪个女人不爱他呢,恐怕等着给他生孩子的女人能够绕着这古云城排好几圈吧。
她还傻傻得让自己麻痹在与他的甜蜜假相中不能自拔,可是他在萧筱然肚子里,连种子都已经种下了,她又算什么呢?他这么做打算将她置于何地?
“哎呀,是姐姐疏忽了,妹妹难不成还惦记着那件事?听姐姐一句劝,咱都还年轻,为王爷诞下子嗣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不过这件事,姐姐倒是当仁不让成了第一个了,妹妹可千万不要见怪啊。”
燕子刚端着茶水从屋内进来,听到叶予怀这繁华,那托盘种种拍在茶几上,差点溅起水花,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可恶,明知道姐姐心情不好,明知道她没了自己的孩子,却趁着怀孕的时候特地来这里刺激她,她怎么不去死呢!
可是叶予怀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得端起燕子刚送过来的茶杯,那茶水滚烫,她却仿佛一点都感受不到温度,直直得喝了下去,几乎烫的喉咙连声音都发布出来,那滚烫的液体翻滚着进入腹腔,提醒着她他们之间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罢了,可他何苦在自己面前演了这么几个月的戏。
“妹妹慢着点,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王爷也该好好保重身体啊,身子要是坏了,将来还怎么给王府添子嗣呢?”
叶予怀心绪都已经乱了,耳里再也听不进萧筱然的任何话,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不过一个害死了她孩子的女人却让她如此害怕,她恨不得从这里逃开,找一个没有萧筱然的地方藏起来,再也不想听她说一句话,再也不想见到她这张令人生厌的嘴脸,即使别人觉得她貌美如天仙也不想要!
“我看妹妹今日身子虚得很,姐姐原想来找你叙叙旧,说说话,王府里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却不想妹妹身子不舒服,好了,既然这样,姐姐便回去了。”
燕子在心中大松一口气,要不是她若动手会对整个叶府不利的话,她刚才真相把手里这盘茶杯直接扣她脑袋上,看到她的嘴脸就让人觉得恶心,怎么当时姐姐还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听说不过是个爱慕王爷的郡主而已,怎么现在不过几年时间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那样子,真让人觉得讨厌。
萧筱然预期的效果已经收到,赵子迟又随时可能回来,她不便在叶府久留,看够了叶予怀的丑态之后便头也不回得出了叶府,看叶予怀这状况,她大概也撑不了多长时间就该垮了,没想到事情比自己预期得来来的顺利,等叶予怀彻底败了,也不枉费她这四年多以来所经历的全部委屈。
东厢又恢复了平日的常态,赵子迟这天也没有再出现,叶予怀想,他大概已经听说了萧筱然今天的所作所为了吧,他们之间的关系终于也暴露无遗,没想到他表面上这么爱自己,却不想背地里跟任何男人一样,面对一个女人的投怀送抱,终究还是把持不住,那萧筱然肚子里若是没有孩子,她又怎么敢特地上门来耀武扬威,如若他们之间没有做点什么,她又怎么可能怀孕?
能在王府里动了王妃的只能是他这个王爷,现在没了她在王府,萧筱然一个人想必过得舒服得很。
她还想麻痹自己,没想到这美梦这么快便醒了,现实真是给了她狠狠的一棍子,这当头棒喝虽然打得她差点晕过去,却也让她终于看清了某些人的嘴脸,如果她曾经还对萧筱然是否会害死她的孩子有所怀疑的话,随着今天她的出现,叶予怀心中已经再也没有半点疑虑,这样的女人,惹急了她搞不好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一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姐姐,早点睡了吧,别想了。”
燕子给她端上一杯叶士衡配得安神药,那是晚饭前叶予怀让她去准备的,她这副样子,估计晚上又是一夜不能合眼,倒不如试试爹爹这安神药是不是跟他说的那么神。
“燕子,你在这里陪陪我,等我睡了再走。”
燕子放下药碗点了点头,她虽然平日希望叶予怀也偶尔露出自己的软弱,别整天把自己的内心包裹得像只刺猬似的,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她才觉得自己宁可希望她没有任何软弱可以暴露,而不是现在这样,明明受了伤却只能拉着自己的手让她别走。
心中像是千百万之蚂蚁钻过,她能够明白叶予怀今天遭受的打击有多大,她也没有想到王爷竟然是这样的人,一方面在叶府对叶予怀悉心照顾,另一方面却在王府跟萧筱然鬼混,而现在,他们之间竟然连孩子都有了,这种奇耻大辱,别说叶予怀这样的性格,就算是她这样的,也会受不了。
可是他们的事情容不得外人插嘴,这件事虽然严重,却也只能依靠她自己来想明白了。
夜渐渐深了,叶予怀在床上眯着眼想着许多事,那些小时候跟叶予卿在一起的日子,当叶予卿变成赵子迟之后的日子,他们在宣城的日子,还有药圣谷里短暂相伴的日子,在他们的孩子没了之后,她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即使她已经想明白跟她在一起要舍弃哪些她不得不舍弃却不舍得舍弃的东西,可是才不过短短几个月,她竟然被当头棒喝打醒了。
过去年月里那些美好的日子啊,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故事,它们一幕幕从自己眼前略过,像是跑马灯,一点点远去,一点点消失不见,最终连她自己都变得模糊起来,它们真的发生过吗?它们真的曾经存在过吗?
这样的问题多了,她连回忆都变得吃力起来,更别说是思考了,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最终都成了一片混沌,所有发生过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都糅合在这片混沌中,化为一片虚无,她便跟着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厚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着,它们深厚不透光,她甚至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它们吞没了她所有的视觉跟听觉,她像个瞎子一样在那无边的黑暗中摸索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予怀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从这里逃脱了,那黑暗如影随形得跟着她,无论她是跑是跳多甩不掉,最后,她开始怀疑,这就是自己所身处的环境吗?还是这一开始就是她的臆想,她其实是个盲人吧?那黑色不是世界的本来面貌,而是她的眼睑隔开了她跟整个世界,至于声音?她想必也是个失聪的可怜虫吧!
“怀儿,怀儿……”
她似乎能够听到远处有熟悉的声音在喊着自己,可是无论她怎么拼命去想那个声音到底是谁发出的,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只觉得似乎很熟,她想朝着声音来的方向去看看,可是她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啊,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啊,眼前这一片,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而那声音,她仔细听了听,似乎是出自自己的内心,那是她的心脏在召唤着什么,而她自己却一无所知。
“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心中的声音们似乎开始对话了,她很好奇,为什么一颗心会发出这么多的声音,她明明什么都听不到,明明对着黑暗或者其实是她看不见的事情已无所知,可她就是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等我睡醒了就都好了,睡醒了就一定能记起来了。”
是啊,等她睡醒了,一切都会成为过去了,就等她睡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