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行人在宣城停下的时候,叶予怀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平安回城,离开之前心中颇多怨气,想着赵子迟这人怎么会跟别的男人一样朝三暮四,明明跟她在一起却去勾搭什么小静,那丫头先前怎么看都是寻常的小丫头,哪里想得到她竟然是尉迟安安插在太守府内的内应呢,不过既然赵子迟能够说服她供出难民中的奸细,最后又放她走,想必也不算是什么坏人,不过是迫于生活压力不得不为之而已。
虽说她离开了统共没几天,可宣城怎么看都不像是刚离开时的样子,全城警戒,当初在城墙根的百姓早就没了踪影,那些帐篷想必也是在事后全部拆除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除了选择相信赵子迟之外被无他法。
叶予怀原本以为他已经打算放弃自己,却原来是打探好了消息,在他们回平城的路上埋伏,最后将她顺势救了下来,想起之前对赵子迟的揣测,叶予怀多少有些愧疚,于是在得知事情真相之后的路上基本沉默不语。
她已经渐渐看不清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如果只是单纯的恋人,她或许还好受一些,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们之间反而扑朔迷离起来,她想全身心去相信他,却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阻碍,让她对赵子迟表示怀疑,而当她开始真的觉得他们两个人都已经变了的时候,心里便会十分愧疚,这种愧疚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背叛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这种不信任让她自己举步维艰。
或许是她想太多了,赵子迟只是想得到自己全部想得到的东西而已,没有所谓的对错。
“怀儿,我还得回军营,你先回太守府,燕子已经知道你今天会回来的消息,想必已经在前厅等你了。”
赵子迟一边说着一边亲手将叶予怀从马背上抱下身来,他的动作轻柔,完全不像一个在战场厮杀的将领,倒像是捧着心爱玩具的孩子,在他眼里,叶予怀一直是个易碎的娃娃,虽然她从来不会轻易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叶予怀点了点头:
“万事小心。”
赵子迟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小时候那样,只是谁都明白时间回不去了,他们不再是叶府里那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他们有着各自的命运,有着各自的前程,只是谁都拼命想跟另一个在一起而已,这种拼命不知道能否将意图传递给上苍,好让他们今生能够厮守。
宣城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守卫多了不止一倍,可城内却似乎尚未受到战火的影响,叶予怀走在石板的街道上,神色轻松,这是她自从离开之后最开心的一天,她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再一次背井离乡去那个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平城了,虽然当时觉得即使去了也没什么,可现在回了宣城才觉得要是真的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赵子迟,离开了燕子,她的伤心必然溢于言表。
北方冬天雨水少,即使下雨也多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叶予怀在有些阴霾的天空下脚步轻快得往太守府走,那即将洒下雪花的天空丝毫不能影响她,她恨不得现在就回到太守府,以前燕子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这个相貌或许不如别人的姑娘在自己的生命中是如此重要,若是可以的话,以后一定带着她去古云城,没有她在的地方简直跟宣城外的冬天一样寒冷,她现在真是想念死她的暖炉了。
近了,近了,太守府已经近在眼前,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着燕子泡的茶水味,许多东西只有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原来她在生命中是那么重要,想想以前燕子在身边的日子,她从来都觉得是那么理所当然,今天差点就以为自己回不来了,不过幸好她已经回来了。
叶予怀几乎是一蹦一跳进了太守府,燕子已经在门口等了她许久,见到她回来便一下扑了上来:
“夫人,您可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快,这是暖炉,还有披风!”
当时被尉迟安掳走时的那条黑色披风早已经没了踪影,她在尉迟安的军营里倒也没吃什么亏,只是那里终究不是自己该呆的地方,丫鬟即使再懂事也没有燕子好,燕子对她来说,这些年已然不是什么丫鬟,叶予怀没有妹妹,唯一那个哥哥也早就不是哥哥这么简单,而燕子对她来说已经跟妹妹没有两样。
“唔,还是我的燕子最好,知道我怕冷,连暖炉都准备好了。”
燕子笑得脸上仿佛阳春三月开了一脸的花,伸手将披风给叶予怀轻轻披上,而后挽着叶予怀的胳膊便回了太守府,这边厢两个人刚踏进前厅,那边已经有许多人等着,多数是当年她的娘子军,还有一部分是太守府的佣人们。
两排人,整齐划一得排在前厅两边,叶予怀站在门外十分不解得看着燕子,也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恭迎夫人回府!”
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太守府。
叶予怀被震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当时因为门外难民的关系,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被其他人所理解,毕竟对他们来说平国的难民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甚至还是敌人,可是他们却没有,在自己离开了这阵子之后竟然如此相迎,心头一热,差点就想哭出声来。
“我回来了。”
沉默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开口表示自己心中的感动,只轻声说了句我回来了,她总以为自己就算走了也能十分洒脱,可原来他们跟自己一样互相惦念着彼此,这宣城对她来说,羁绊已经越来越深,以后就算想要离开,想必也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众人迟迟不肯散去,一个个坚持看她回了内院才终于肯走,叶予怀无奈,只得拉着燕子回了自己房间,房间已经整理干净,跟当时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连她放在桌上的杯子也不过是清洗过后换了个位置。
炉子都已经升起,上面的水壶已经冒着热气,她站在门口便能想象到当燕子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她躺在躺椅上,盖着薄被,或者毛毯,捧着本医书,如果天上有太阳,还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那滋味,若不是太守府,或许还少了几分味道。
原来她对这里也是十分不舍的,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夫人,您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会儿,我去给您做饭。”
燕子将床铺好,招呼叶予怀上去休息,叶予怀笑着在躺椅上看她,皱眉思考了许久,说道:
“燕子,不如给我煮碗粥吧,就是以前我们常喝的那个白粥,配个咸菜,好久没吃,有点怀念呢!”
以前吃多了觉得不好吃,等离开了才发现原来这味道也没有那么差,更别说如果是燕子亲手做的,她总能找到两者之间的平衡点,粥虽然是白的却有稻米的清香,咸菜虽然不是名贵东西,却也异常开胃。
燕子知道她肯定是走了几天怀念以前的味道了,嘴上却不戳破,只笑着给她铺完床之后出了房门,兀自煮粥去了。
叶予怀一人抱着医书在躺椅上发着呆,看不进一个字,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走了,对尉迟安是否会有影响,说起来,他们始终是朋友,若是因为她走了,给他带来什么麻烦的话,她也不会安心,可转念一想,柳安是他们的太子,就算有麻烦也只有她那个皇帝老爹会找他麻烦吧,可既然是父子,而他又是最争气的一个儿子,他那个老爹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才是,于是她便放下心来了。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还有水壶里持续上涌的水泡,叶予怀在这毫无节奏感可言的声音中昏昏欲睡,可才刚想入睡却又想起自己的暖棚已经好几天没去看过了,便又起身披衣出了门。
暖棚一切如常,看得出燕子在她不在的这几天里将这里的一切都打理得很好,她时常觉得要是燕子真是自己的妹妹就好了,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姐姐,然后给她配一门合适的亲事,让她余下的这辈子衣食无忧,但仅仅是衣食无忧就够了吗?在她心里,大概还是想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吧?即使他们已经丢下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未曾想起过也罢。
等从暖棚回来的时候燕子已经将煮好的粥放在桌上,配的咸菜跟鸡蛋,叶予怀几乎狼吞虎咽将面前的盘子一扫而空,第一次发现白粥也能如此美味,咸菜也能如此鲜美,不亚于这世间任何一道山珍海味。
“燕子,我不在的几天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一边咀嚼着口中的咸菜,一边询问最近发生的事情,燕子双眉微皱,思索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也没什么大事,最大的那个想必夫人已经知道了,不过百姓们都说有王爷在,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宣城会有危险,其他事情的话,城门口的难民已经被送去了附近的村庄,那里人烟稀少,王爷派人送了不少物资,想必让他们过冬并不是难事,就是有一件事我不是很清楚,小静突然不见了,我们找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人,有人私下里说是出了什么事偷偷回家了,王爷总绷着脸,我也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叶予怀不过随口一提的问题,倒是一下子换来了这么多信息,虽然都是她知道的事情,但好歹得到了佐证,赵子迟确实没有将难民怎样,他们被送到了附近的村子,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他不用为了让宣城开门而为难,他们也不用因为两个国家的矛盾而丢失性命,看来这件事确实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子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他们斩草除根,这不过是她的臆想。
至于那个李静,她的事情还是别让其他人知道吧,她好歹在这太守府干了好几年,那真相要是暴露出来,对她失望的人何止自己一个,还不如就让她这么保持着神秘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吧,赵子迟既然肯让她走,想必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夫人,倒是您走了这么几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哈,燕子,竟然学会打听起我的事情来了?”
叶予怀一挑眉,将早就已经空了的盘子放下,燕子十分善解人意,她平白无故消失过两次,两次两次都是被尉迟安掳走,只是一次是她自己回来,而这一次是赵子迟亲自去救她回来,可是任何一次,燕子都没有问过她跟尉迟安的关系,一个小姑娘能善解人意到如此地步,也实在难得。
“放心,我没事,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回来了,这就够了不是嘛?”
她不否认自己不想跟她提尉迟安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当年他曾给过自己的安慰是真的,他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可她将他当成朋友的心也是真的,既然一切都是真的,那就让彼此都留个没好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