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在城门外忙了一整个下午,才勉强看了一半病人,叶予怀几乎累得站都站不起来,带来的药早就已经告罄,燕子跑了两趟太守府,几乎将叶予怀所有伤寒药都搬空才勉强解决了眼前的状况,虽然病情都不严重,可长此以往将自己暴露在如此严寒中最终恶化了,后果还是不堪设想,更何况这些难民中还有小孩跟无法走路的婴儿,这才是最最棘手的事情。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叶予怀又将所有剩下的粮食跟药草分了,这才放心带着一行人回了太守府,临走前答应所有人明天再来。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中午便已经传入赵子迟的耳朵,他之所以没出现不过是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解决,等叶予怀回了太守府,却只见他一人站在正厅,似乎在等她回来,回想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他堂堂一个王爷,又怎么会不知道发生在宣城的事情,更何况是如此重大的一件事,想必他现在在正厅等自己也是想着该怎么向自己下最后的通牒吧。
“夫人,我先回去了,您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会再来,今天的事情谢谢您。”
叶予怀点了点头,人海茫茫,这些人中到底有没有她妹妹,就算有,多年不见也早就已经没了当年摸样,她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给家人一个安慰罢了。
“夫人,我先给您热房间去。”
燕子十分知趣得离开,赵子迟这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怕,她倒不担心夫人会被欺负,只是王爷这副样子她还没有见过。
于是就这样,正厅很快便只剩了赵子迟跟叶予怀两个人,天色渐黑,若是平常大概会有人来喊自己用晚饭了吧,只是她向来怕冷因此从来不出门,只自己跟燕子两人在自己房间解决,只是今天却安静得有些异常,太守府上下似乎是不约而同消失了一般,将所有空间都留给了他们两人。
叶予怀走两步,摸了摸桌上的水壶,所幸还是热的,便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她半天没喝水,在城门外被风吹得头痛欲裂,看来晚上还得自己给自己弄点药预防风寒才是,要不然难民们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她又紧接着倒下了,那就真的糟了。
她一声不响坐在左侧桌边,在发现赵子迟跟小静的事情之后她便没有跟赵子迟说过话,一来是自己懒得去找他,二来也是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这两天一直没有碰面,想想他们之间也确实搞笑,明明都住在这太守府,太守府这么大点地方,却像是有无形的墙壁似的将两个人隔开了,他不来找她,她也不去找他,像是在相互怄气,谁都不肯放下架子跟对方求和。
叶予怀沉默得继续倒茶喝水,她很好奇赵子迟打算什么时候开口跟她说话,虽然他不说话,但是为了什么事她可是一清二楚,能让他这么等在前厅,现在又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景象,八九不离十跟城门口的难民们有关,或者,他是不是打算跟自己坦白他跟小静的事情了呢?
想到这里便也释然了,反正该来的总归要来,无论是为了哪一件,先解决了,之后便能够不再面对。
“我听说你今天在城门口替他们看病?”
叶予怀脸上浅笑,又想起站在前面的赵子迟看不到她的表情,便沉声说道:
“是啊,生病的人太多,到现在才回来,怎么,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说话的语气是带了两分讽刺三分挑衅,全然没了平日的温柔,赵子迟转过头来看她,她以前便不是温柔的小女人,这一点,他们是一起长大,他又哪里会不清楚,只是来了这宣城之后她似乎刻意将自己伪装成温柔的贤内助,一直在他身后支持着他,像现在这样说话倒是头一次。
大概任何人在违背本性的前提下,所经受的刺激总是有限的,叶予怀为了赵子迟放下自己的坚持来了宣城,她想为了这个男人成为另一个自己,可时间长了才发现,很多事都无法改变,譬如她虽然能为了赵子迟坚守在宣城,却无法为了他在当时放弃这里跟着去陵城,而她虽然能为了赵子迟留下来,此刻却无法为了他而对城门口那些人们视而不见。
赵子迟深知这丫头要是倔起来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人物,便刻意无视了她说话时的语气:
“我知道你同情他们,但是这件事我没法答应你让他们进来,宣城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经受一次打击了,所以怀儿,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自能让你体谅。”
这些道理叶予怀自然是懂的,她这么个人,前后加起来活了快四十岁了,难道对这点人情世故还看不清吗?可是真的让她因为一个并不一定会发生的假设而对这么多人的生死置之不理,她真的没法做到,除非赵子迟把她双腿打断让她出不了这个太守府的大门,或者直接将这么多难民转移去其他找不到的地方,不然以她的个性,就算他不能开城门收留他们,她还是会天天出城门给他们送吃的,送穿的,送药物。
“你明知道我做不到……”
无论怎样,面对赵子迟还是没法撒谎,上一次默认了她会如他所愿对他们视而不见,可最后还是辜负了他的期待,现在要让她再欺骗一次她真做不到,只能坦白。
“不管怎样,这几天你还是好好呆在太守府怎样?怀儿,你让我省心几天,等现在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好吗?”
叶予怀皱眉,这话漏洞太多,让他处理什么事情,难道他已经找到了能将这件事妥善解决的方法?不开宣城这些百姓能去哪里?她倒是曾经想过可以在城门外修建一些简易住房,能够御寒的大帐篷也可以,他们如果一直在城外呆着没人帮助的话,迟早只有死路一条。
“你有办法?”
她心头燃起点点希望,倒不是相信赵子迟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而是心中知道他也是个十分心善的人,面对这么多人的生死又怎么会真正假装看不见呢,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没法做出选择而已,她既然跟他在一起,那就不妨做一做那幕后发推动力好了,她伸手推他一把,他就能做出选择了吧?
“没有。”
可是叶予怀没有想到赵子迟否认得十分干脆。
既然没有办法却又说等事情解决了再说,难道他的意思是说平国跟东云国的战争在停歇了这短暂的两年多之后又要打起来了么?难道要等他把战争结束了再安置那些难民吗?如果真的这样,根本不用等战争结束,恐怕战争一开始,他们便会成为第一批战争的牺牲品,作为敌国的难民,又在宣城外求助,对谁都算不上自己人,如果真的如此,一旦打起来,他们恐怕会第一批被血祭。
还是说……
叶予怀诧异得抬头,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打算把他们赶走?”
如果真是这样,她还真是看错了他。
“怎么会?放心,这件事我会努力找一个大家都满意的解决方法,你这两天暂时不要出门,城门口那些人我不会放任他们饿死在我门口的,这么说你能答应了吗?”
叶予怀虽然并不能完全放心,但是他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心知如果自己一在逼迫结果肯定不会比现在好,不如就这么先答应了再说,于是便十分艰难得点了点头,对她来说如果事情能够圆满解决便是最好的结果。
“好了,天也不早了,燕子肯定已经准备好晚饭了,你赶紧回房吧。”
叶予怀又再次一声不吭得点点头往房间方向走去,可赵子迟却一直站在前厅望着屋外已经黑沉沉的天发着呆,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等她走了许久才想起来,关于小静的事情,他们还是十分默契得一个字都没有提,他没说,她也没有问,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这让她不禁怀疑那天是不是真的什么事都么有发生,是自己的一时眼花?还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燕子果然已经将屋子弄得十分温暖,炉子上已经开始冒着热气的水壶,还有一旁桌上放着的简单的两个小菜,虽然跟叶府乃至药圣谷的差了许多,跟当年战争时天天白粥咸菜的是提升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
她洗了手安静坐在桌边,水壶里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她在屋里都觉得冷得想躲被窝里去,城门外那些人又该如何度过这个夜晚呢?他们只有一个个看起来就十分薄弱的帐篷,御寒的衣服估计也带得不多,可即使度过了这个夜晚,还会有明天的夜晚,后天的夜晚,这个冬天之后每一个寒冷的夜晚,如果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他们该怎么办?
叶予怀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估计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吧,以她的性格,断然不会做着如此低声下气还看不到一点希望的事情,宣城的态度其实已经十分明显,他们在这里恐怕也等不到任何想要的答案,不知道陵城是不是也聚集了这么多难民,毕竟这两个是东云国跟平国交界处最北方的两个城市,依照这里的人数来说,那边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没有了赵子迟坐镇的陵城,当南寒霜面对这么多难民的时候他会如何取舍呢?
“夫人,您别想了,他们如果没办法活过这个冬天,那就是他们的命。”
虽然这说法听起来十分荒诞,可燕子却说得仿佛事实一样,叶予怀端着饭碗,上面白米饭冒着热气,自从饿过一次肚子之后她便格外珍惜粮食,哪怕自己吃不下的情况下也尽量把米饭吃完,可今天她看着这小小的半碗米饭,却无论如何都吞不下去。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思想不要往最坏的方面走,因为她听说过不少屠城的事情,任何一个统治者为了自己百姓的利益,将城门外的难民全部屠杀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屠城都可能了,这几个难民在他们眼里或许根本算不上什么,蝼蚁一般的生命,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能在最短时间内人头落地,但是当那个统治者是赵子迟的时候,她却不知该如何轻松得想象这个问题了……
她所有的过往告诉他赵子迟不可能事这样的人,可以前有萧筱然,现在有小静,她所不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她甚至开始怀疑,在皇宫的那几年是不是已经彻底把她当年的叶予卿变成了后来的赵子迟。
虽然这个想法很可怕,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去担心,去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