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予怀几乎是怀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一路走回的太守府,宣城原本已经剩下没多少人,除却留下的士兵之外,其他都是些老弱妇孺,其中以老年人居多,可是这天,几乎所有人都在城门口一直往里延伸的主干道上夹道欢迎赵子迟的凯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不可忽略的幸福笑容,叶予怀想,他们大概都以为只要陵城的战役能够获胜,他们离胜利就已经不远了吧,只要赵子迟能够安然无恙,他总有办法带领大家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是他们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对他们来说有多糟糕,朝廷的援军没有来,朝廷的军饷没有来,宣城储备的粮食只能勉强撑到年后,不用等到春暖花开,他们就已经断粮,如果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不用等平国来打,只要他们有更多的粮食跟援军,这一切就都已经注定好了。
正是因为知道得比寻常百姓更多,叶予怀这一路走得才更加沉重,先前听说赵子迟已经回来的喜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很想见他是没错,可见他的同时也很想知道他现在有什么打算,如果朝廷方面一直这么拖拖拉拉的,他们这些人的最终归宿到底在哪里呢?
人群渐渐散去,有些原本期盼着家人能够跟着部队一起凯旋的老人们露出失望的神情,一旁的人赶忙安慰着,肯定是留守在陵城了,那边跟这里一样需要人把守,如果所有人都回来了,那不是跟当初带着八万人赶往陵城一样了吗?
叶予怀加快了脚步,她不想再听到这种自欺欺人的话题,只盼着赶紧回到太守府,可这一路竟然没来由得变得那么长那么难走,明明出城门的时候她才不过花花区区一炷香的时间,可现在怎么要走那么久,眼看着日头都已经到头顶了,她竟然还没有走回太守府,眼前那个前来报信的士兵目不斜视得带着路,她明明知道路程却忍不住想上去问问他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太守府,但最终还是被自己强压了下去。
终于,当叶予怀望见不远处太守府的匾额以及门口把守着的士兵时,她心中一阵激动,一溜小跑往那方向窜去,那原本负责守卫的士兵一开始见不远处有人急匆匆往这边跑来,脸上纷纷露出戒备的表情,当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是叶予怀时,又统统放下戒备,仍旧一动不动得站着,仿若数尊不动如山的菩萨。
太守府还是早上出门的太守府,却因为这些人的到来变得更加肃穆、森严,叶予怀往里走去,连早上还在这里的伤员都统统没了踪影,心知赵子迟必然是将他们安排到了别的地方,心中也不担心,只一阵风似的刮进了赵子迟的房间。
他的房间半开着,似乎是知道她会来。
叶予怀笑着推开那扇门,一眼便望见已经换了家常衣服的赵子迟正一脸疲惫得坐在桌前,她推门的时候抬头望了他一眼,只一眼便让她沉溺在那深沉的乌黑眸子里不能自拔,她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有多久没有这么好好看过他了,上次去前线的时候,她以为不过是去几天,他总会回来这太守府看一眼自己,哪怕是让她了解下军情也好,可不曾想这一去竟然直接去了陵城,直到现在才回来。
他的脸看起来十分疲惫,他有如此身手都累成这个样子,其他人的经历可想而知,因此叶予怀静静得往里走去,却一言不发,连陵城的情况都不敢问一句,她怕听到任何自己不想听的答案,她难得任性得想要将这件事当成从未发生过,他们不过是分别了一个夜晚,现在天已经亮了,她的王子回来了。
“怀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可是有脏东西?”
叶予怀摇了摇头,往前走两步紧紧抱着他的腰,抱上去似乎瘦了一圈,也不知道他在陵城中受了多少苦难,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跟尉迟安的事情,是否因为担心自己才匆匆赶回,如果都是的话,要她怎么开口解释才能接触心中这份内疚。
有时候她也想,他们之间到底是谁错得更多一些,或者,谁更辛苦一些,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正面答案,赵子迟的为人她清楚,会娶萧筱然绝对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她并不想知道,说到底此刻能够依偎在他怀中的还是只有自己,至于古云城里的什么王妃,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她真高兴自己当初因为心软答应他来了宣城,如果她此刻还是没心没肺得跟师父生活在药圣谷中的话,对于赵子迟在这里经受的一切她都从来不会知道,哪怕一个字,如果那样,等有朝一日她知道的时候肯定会恨死自己,所幸她来了,即使再辛苦她还是来了。
叶予怀十分贪婪得呼吸着赵子迟身上明显是沐浴过后留下的清香,心中想起他在陵城这些日子肯定连一个热水澡都没有好好洗过,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酸楚,现在能够这样抱着他也是上天的一种恩赐,于是对自己能够死后重生这件事更加感激不尽。
“听说你今天又进山了?现在快冬天了,许多野兽找不到吃的会下山找食物,以后千万别再进去了。”
她只觉得自己头顶那毛茸茸的头发正被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带电似的的感觉一阵阵透过大脑皮层传入她的四肢百骸,真是要命,她怎么觉得自己跟他许久不见,心里竟然想他想得要命,明明已经在眼前了,可还是觉得自己抱的不够紧,深怕一个松手就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哥哥”,可儿时对于哥哥的记忆却变得一点点模糊起来,关于赵子迟这三个字,她脑海中仅剩的就是她如何爱着这个男人。
想想真是矫情,于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依着他抚摸自己发顶的双手轻轻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等这一次把需要的草药准备妥当了,我们就不会再进山了。”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可就怕这一次也找不到什么他们需要的东西,树木都已经落叶了,树林里地面上满是一层层落叶,要找东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艰难,她们需要的如果是落叶就好了,拿着箩筐随便背回来就成,可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叶予怀只觉得赵子迟在自己头顶浅笑,那低沉的嗓音像一张巨大的渔网把自己兜在正中间,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他简直就是个最老练的渔夫,只听他说道:
“有分寸便好,我就怕你没有分寸,带着这么多人进山遇到危险,怀儿,你听着,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都不允许你为了我,或者为了其他人犯险,我在这里唯一的牵挂就是你,只要你一切安好,我就能安心在外征战,但是如果你都不好了,我一个人在外面还有什么意思?”
那声音在耳边嗡嗡嗡得久久不能散去,叶予怀戏谑得笑着怎么才多久没见,竟然学会了这么肉麻的情话,他也不想想自己是谁,她叶予怀从小在叶府里胡作非为得还少么,她可是小小年纪就跳过荷花池企图穿越回去的神人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叶予怀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轻轻靠在赵子迟身上享受着有他的世界竟然是如此安详,她想,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大概再也不会有人能够给自己这种安详的感觉,只要在他身边,她便觉得任何事都不重要了,这大概就是所说的有情饮水饱。
正当两个人你侬我侬在一起静静抱着的时候,门外却不合时宜得有人敲门,叶予怀慌忙起身,而后整理好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赵子迟闷笑一声,感觉心中已经许久未曾如此痛快,一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整理妥当,一边喊了声进来。
门外报告的是陈将军,见到叶予怀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惊讶,连说的话都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叶予怀知道他们军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心里也不讶异,笑着转身对赵子迟说道:
“我先去看看伤员,你们先聊。”
赵子迟也不勉强,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叶予怀是个懂得进退的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能得到什么,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做出合适的举动,因此他从来不担心自己会遇到任何因此而来的尴尬,虽然就算她在场也没什么。
从赵子迟的房间出来之后不久便是午饭时间,叶予怀照旧在药房随便胡乱对付了一顿,反正自从知道宣城粮食短缺之后,她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午饭,基本上不是稀粥就是这个菜那个菜的乱炖,想想不管是自己在现代的时候还是在古云城,或者在药圣谷,她都没有吃过这么差的伙食,可既然到了这里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将食物吞下去,一顿白粥总好过那味道极重的萝卜煮粥吧。
下午时分,宣城所有士兵都已经被重新整顿完毕,到了这时,叶予怀才知道,原来这一次在陵城,他们损失了将近两万人,他这一次回来只带了一万,留在宣城与先前的两万人一起守护宣城,可是就算如此,宣城三万人根本不够打的,而陵城那边五万人又多是受伤不能移动的伤员,不管是哪边都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叶予怀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赵子迟人是回来了,可是他只带回来一万人,军医一个都没有回来,将领也是,他是不是还要再返回陵城?这个问题叶予怀此刻跟本没有任何胆量去挑开了问他,如果他要回去,她当然能够明白,那边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没有足够分量的人稳定军心根本不行,而在他们这些人中,说到分量的话,又有谁能比得过现在已经是长留王的赵子迟呢?
她没有再任由自己思考下去,因为任何问题自己单方面深究都得不到任何解决,她想,或许她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问问赵子迟,现在古云城那边朝廷的局势是怎样,他那个父王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派任何士兵过来支援,难道真的打算让他这个儿子在这里自生自灭,跟平国那群人一起埋葬在即将到来的冬日里的皑皑白雪中吗?
他们已经孤军奋战了这么久,如果再不来援军的话,明年春天搞不好就是他们所有人的祭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