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噩梦让我再度经历了幼年,记起彼时私塾先生教授的诡异的一心二用的内容。口里背着《三字经》笔下涂抹的却并不是人之初、性本善的内容。犹自记得,那时候爹爹还曾经考过我这等特殊的诗词含义,再接着,那场景就转到了我师父身上。
可是我竟是一时忘却了他老人家,想到的时候,也是我再度坠入悬崖落地的时刻。耳畔呼啸的风声,没有尽头的跌落感受。我不断不断地重复,重复那些坠入冰窖中的皮肤被碎裂冰晶刺破的疼痛,最后——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自梦境里努力挣扎出来,而在这其间,我被梦魇魇住的动静早已引发了守在床尾的若欢的关注。
她专门自床脚下爬起,去点了火折子过来,掌着油灯看我,“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要去唤郎中还是老爷?”
我深以为然自己只不过是睡噎了,既不需要大夫也不想惊动当代状元郎。
即使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是他终究是未来驸马爷。而我这头既是朝廷钦犯又待在这状元府里,端的是名不正而又言不顺的。就算是话本子里,也是教导女人多是要独立的,即便是秦香莲这等被辜负的糟糠之妻,最后想的也不是委曲求全的凑合日子。
宁可奔着要负心郎君砍头都要告到包大人处。
当然,我这头是把故事扯远了。实际上,我想的是以我如今和尚忆知的情况,自当为人为己都是少做来往最好。
不过我的想法显然那若欢姑娘很难理解,说着就要转头去唤屋外守着的人。我摇头拒绝的动作看起来是太过微弱,她完全看不出来,这便只能使劲张了口。因为我之前摔落悬崖,伤了咽喉,口不能言。一一五五的,只能张口出些词不达意的怪声。
故此,这句话怕也是出来的无法掌控的怪异发声。
可结果这回,我说出口的却并不是之前自己以为的怪声,虽然声音很弱,近似气音,可是终究是还是说出口了,我说的是,“我……没事。”
既无需见郎中也不必要通知那尚忆知,这不过是梦魇里被魇住了,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起码就我这个怎么打都死不了的小强体质来看,并没有什么需要特殊给眼神关注的必要。
可是我若是想,却并不能代表旁人都能理解。
就比方我那时候初初发觉若欢帮我守夜竟是在我床脚边的踏脚上和衣窝着睡觉的,这于世家子弟来说算是司空见惯之事在我看来自当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与若欢比起来,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何可以让她做到如是的地步。
我亦是农家女出身,不过是此前因为爹爹的缘故和尚家订了个娃娃亲罢了。也没有一夜间就自觉有多了不起的地步,可是那时候我无法过多动弹,甚至能保持清醒的时候并不久,无法确切的抗议,没有第一时间去矫正若欢的行为时至今日她就当做是正常的了。
不过,我眼下也是无力去推拒,可这并不代表我认可了这种做法。眼下我竟是没有想到,这场梦魇之后倒是让自己再度能够出声了,虽然这则气音并不是足够中气十足,但是让若欢暂且安生下来没有连夜跑去通知郎中和尚忆知亦是好的。
但是结果我还是高兴过早了,想来许是之前废人般躺的太久,也失声太久,这回好不容易开口讲话就让若欢惊喜不已。她还是去通知了尚忆知,第二天我再度见到了之前那个瘦骨嶙峋,走路都仿似要打摆子随时感觉会晕过去的钱太医。
垫了块巾帕在手腕上后,他才恭谦地伸手到帷幕里细细地切了我的脉,捋着那把山羊胡,沉吟了片刻,就完成了。
稍后我又隔着那块屏风听到了若欢的询问,“我们家姑娘之前开口说话了,果然是钱太医妙手回春,要到病除。”
听着恭维,那郎中估摸着也是兴起的,不过偏生要端着架势,摸了胡子道:“若欢丫头也是太过誉,你家姑娘恢复如此好,若欢丫头着实居功,怕是你家尚大人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那些个熊掌,雪莲的,都是非池中物。吃多了,自是好的。”
听完我心下不觉倒抽了口凉气,我居然连雪莲、千年人参这种都吃了不少,那真真是花费不低,心下就突然冒了个不太正经的想法出来,也不知回头尚忆知会不会与我算那医药费。
但若他正经要与我算那医药费,想来我却也没有办法去付出这笔钱来,毕竟,那些个珍惜药材我即便之前没有这个福分去吃,倒是也能知道价值几何的。就算之前我们在即墨镇外的密林里这么些时日叫徐浒意外遇到了不少珍惜药材,却也不过是些紫苏草,灵芝石斛之类的罢了。要说千年灵芝、雪莲倒是正经也没看到。
思来想去,这些个东西倒也是有钱有闲也不是能轻易获得的。
这头盘算连连,那头送走了郎中的若欢进来,叫候在旁侧的另外两个小丫头片子打开了之前因为看医生放下来的床帏,她在我床边端了个春凳坐下了。取了旁侧小丫头绞干的热巾帕与我擦拭脸和手。
右手腕的伤业已好了不少,她小心翼翼的擦拭之际再不若前些天那样疼痛难耐了。清理之后,欢若让人去把水盆布巾处理了。稍后就又有人端了那苦涩难闻充满了土腥气的药汁进来,说来也是不厚道,自从我知道这汤药里有那种特别珍贵的药材之后不管多么难喝多么难闻的汤药,我都一律不觉得苦、不觉得涩了。
感觉那些所谓的难喝其实都是闪耀着那些少见药材的神奇味道,就算怎么得难以下咽,也要先行吞入肚子里才算。
如是,我喝药再不觉得是桩难以下咽的事情,这是代表了我人生巅峰的时刻。
酸涩汤药,一气入口,勇敢而又显得特别有气势。
若欢再给递来的漱口水,我再之前一天并不确定是做什么用的,还曾经闹过误喝的笑话,后头才明白,其实这是所谓有钱有势人家的专门习惯。喝过药,用过膳,都是要用这盐水漱口的,特别是喝过药之后,漱完口,再有蜜饯呈上来。
含一颗在口中,舌尖里头就都是甜腻腻的蜜饯味道,更进一步地冲散了口里草药的苦涩土腥之味。
所以,我现在对于喝药这桩事,已经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