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水汽萦绕飞沫飘飞的那道溪水，我看到了对面站着的南宫慕合。少年模样的他负手站在那里，眼里难得不是冷漠之色，仿似融雪之后的山涧，清澈而通透带着几许难得见到的软意。
“很抱歉，我没有如你所愿被咬死，感觉是不是很遗憾？”
他说话依旧还是这么气人，我想自己真正是白白自惭形秽了一把。想到这里，负气的我摸到了一块石头朝他那边投掷了过去。河道其实并不宽，但是我并没有使出全身力道，故此石头最终还是在过中线一半之后就飘忽地落入了水中。拍击的水花飞溅出来，南宫慕合没有闪躲，只是下意识垂头望向自己被溅湿的衣衫。
这么多天下来，他终于也无法再维持那世家公子的气度了。衣衫的陈旧磨损难以避免，只是脸上白净没有出现我师兄和徐浒那种不修边幅可以去当李逵开展副业拦路的行当。自然，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里，约莫十来年也难遇我们这次这样的阵仗。
一大群朝廷钦犯涌入，为了追捕越狱的这些案犯，皇城司和官府自是也投入了大批人跟着往里冲。故此，这段时间的密林怕是也没什么纯粹的安宁之境了，毕竟便是连同这条溪的另一边密林里都已经有人涉足了。
想到这里，免不了的我自当又落寞下来。
“其实，你们应当把我杀了的。”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毒发兽化的情况下，南宫慕合未曾向我下杀手。
我仿似野兽般咬人，自是毫无人性的进行无差别攻击的。按照之前那个兽化之人的处理方式，他合该将我杀了阻止事态发展才是正道。可惜，结果却并不如是。
现下我的手掌上的伤口这会子也无需再由人告知了，定然是冲过去咬人之际伸手去抓握那些人的兵刃导致的伤口。
南宫慕合越过面前的这道小溪，轻松在我身侧落了地。微微垂头，朝我道：“你求死我倒是并不会特意去栏。只是若杀了你，徐浒又拿什么做研究？毕竟，他和你这位师兄便是都被狼群咬伤过的。”
“……”听起来，这个理由真正是直白的叫人都忍不住要哭泣了。
没想到，我活着竟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在我垂眸静默之际，听那扫帚星续道：“花夏染，记得那句话，死并不是容易的一桩事。很多事情并不是轻言个死就能解决的，你的死无法改变什么，也无法决断什么。而只有活着其实才有最大的可能的，不管是你师门的事情，还是旁的。”
“眼下，还有旁的什么？”听到这里，我终是忍不住抬了头去望向他。
南宫慕合望着我，“你说呢？”
这样的对话方式超出了我的理解，我只是怔在那里，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惯常都会护着我远离南宫慕合的七师兄这回看着他在我身侧站着说了这么堆话却并没有如同平素那般去多说什么，或者作出阻止的行为。不过这样的情况实际也并不是初次发生了，似乎，在他此前与我说过如今我们都是一处同行的人之后，七师兄对南宫慕合就不像往日这般抵触了。说到底，如今还背负着某些所谓正邪之说的人其实只有我。
而我之所以不断在强调这些东西，便是连带我自己都有些不愿深想。
究竟是真的惧怕月华门的缘故，还是惧怕他本人的缘故。
为今之计，大约还是要尽早离开这密林才是正经大事。也就只有到了那种时候，月华门和四方阁自然是再没有什么瓜葛的了，我才能与他就此别过再也不见。然后，他依旧会为了散佚《云舒卷》奔波寻觅；而我，自然也是要就此隐匿行踪的。
我不敢说自己对师父那般惨烈的尸骨无存的结局不心怀怨怼和不甘，只是复仇这样的事情，以我这个能力自然是不太可能做到的的。帝君本就九五之尊，是我压根都不可能触及的人。
想来，这件事归根究底的引子却也是《云舒卷》带来的人的贪欲。
自然我心中对眼下师门经历的这一切不是没有恨，可师父和我爹爹从小的教导依旧还是叫我与人为善。
便是师父的这场结局，着实是叫人痛心，仅只是想象都觉得难受。
南宫慕合在溪边现身之后说过那段话也就自行离开了，再没管我。我在溪边碎石地上瘫坐了许久，最后被七师兄背了回去。
趴在师兄肩头，我拍了拍他道：“你为什么不把我丢下？”
七师兄头都没回，背着我一路走一路道：“因为小时候把你丢下你就会哭，回头还要向师父他老人家告……”
“状”这后半个字被他吞了下去，我的泪也适时落到了七师兄背上，洇湿了那片衣衫。
原来，我们所有的师门记忆都是和师父他老人家以及那座四四方方建在岱山的四方阁有关的，那些记忆里的日子，或苦或笑，或怒或泪，如今看来都已经成为了永恒的回忆，再也不可能会有重现的那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