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再不是前些日子的满月,头顶已成了弯残勾。
从满月之日到现在,便是眼睁睁地看着又过了半个月的时光之久。
林中生活大多是随着日出日落而定,没有时刻日晷和水钟来帮忙,实际上我们也就并没有如何准确的判定时辰的方式和靠谱的做法。
时间在这里退化成了日出和日落,至于我们进入密林后的天数大概也就是掐着这样的时辰变化做些估算罢了。
昨夜里,皇城司的追兵追上了我们。姓周的那个佥事直接就要来抓我,但是因为南宫慕合的缘故他最终被重伤。可是我的记忆却只停留在双方的那场混战之际,我犹记得南宫慕合那柄九节鞭在月色下舞起的寒光,带着肢体衣料残片与血色飞溅开来。那漫天带着月华银辉的闪烁血点仿似汇成了炼狱般的光景,落在我眼里亦留在我梦里。
这之后我自己亦拔出短剑加入了战局。可自小到大,其实师父都未曾教导我如何真正地去杀一个人。
即便武学的修习,我所学的的部分也不过是内功心法居多,就算是外功我疏于去学,不过端看素日里师兄们的对练之道也能明显得出结论。四方阁教予的也并不是什么杀人的伎俩,外伤在交手之际虽然不可避免,但是却并没有出现过什么致命伤。我跟了徐浒那时候帮忙他给师兄们裹药遇到最多的也就是淤肿伤,连带骨折都不多见。
了不起的脱臼倒是也不算少见,故此,也能看出来我师门教习的更多是卸关节让对方失去攻击能力而不是直取人性命。
有鉴于此,我就算握着短剑进了战局实也有些不知所措。
想到之前被大富坐在胸口压着的那个噩梦,我下意识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与平素普通的姑娘家不同,我的掌心便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有结痂到看不出的,亦有只留下一线增生疤痕白线的那种。不过这回我发现自己掌心被包了起来,不听劝地扯开了那条裹伤的破布巾,我看到了捣烂的青黑色药汁下一条几乎横断过整个手掌心的伤口,血水混着那些药液在一起。目之所及,这时候便是从心内觉出了双手掌心的疼痛。
“这个伤,究竟是怎么来的?”我抬了头,看向徐浒。
这次,我直接忽略了七师兄那个大忽悠,要问人的话,这种当下,以我素来对七师兄为人的了解他定是要侃大山将我侃晕的。所以,我只能去询问徐浒。
虽说他已经不再是我五师兄,虽说他偶尔笑起来的样子看着有些狡黠算计,但是由衷来说在实话实说方面,徐浒在我心里是有特殊的重要和靠谱性的。
他和二师兄两个人,实际便是不太会忤逆师父及说大话的人设。
当然,在如何接受师父的意志这方面,二师兄显然要比他更直白些。故此,过往的师门之内,五师兄徐浒和二师兄这么个二愣子木头比起阿里,人缘自然要更好些。
不过虽说他因为比二师兄表现要正常,不过相对也只比二师兄讨喜点。但是大体来看他却也不如我二三师兄那般,真正是师兄的样子。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内应细作,只道这人许是长了副狡黠样子,实际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后头知道他是月华门的人之后我才算意识到,其实不是那时候的五师兄本性如此,而是因为他本就不是四方阁的弟子。存的心思不同,当然也不好和我们太过亲近罢了。
不过,排斥了他这么久,我终究在这天还是主动向他询问,关于我的伤,以及——扫帚星这个人。
我不记得昨天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甚至不确定梦境里那个小兵的生命是真实的断送在我手上亦或只是昨晚月光晦暗之际我眼角撇到的意外景象。
“你真的是不记得了?”徐浒摇着头叹息,七师兄一把拨开他,神色肃穆朝我道:“不记得就算了吧。”
昨晚最后应当是发生了些什么特殊的事情在我身上,可是我不记得,七师兄显然也不想我知道。
“扫帚星在哪?”迟滞了半天,我最终还是想要找到南宫慕合。
大富这回被我从身上推下去后正蜷成一团枕在自己的那捧毛茸茸的尾巴上,对于我们几人的交流毫无兴趣。
篝火在夜色里静静燃烧,间或爆裂的声响是枝叶草屑遇火后受热膨胀开来的。那时候我恍惚忆起了守岁时的爆竹,便是将竹子扔入火堆里烧至膨胀发出震天的巨响,用以吓唬传说中的年兽。
如今,我再不似彼年人事不知的小姑娘,不会再穿着新袄子堵着耳朵去看人放爆竹凑热闹。自然,也就没有那白眉白须乍看像仙人细看像夜叉的师父给我红包压岁钱了。
“染儿想师父了吗?”
听着七师兄的忽然之语,我垂了眸再度不自觉眼眶泛热。
听到这句话的徐浒也突然自我身侧站了起来,绕开面前那堆篝火走开得远了些选了对面的那棵树干靠抵着坐下了。七师兄看了看他,又望了望我,眼中倒映着旁侧燃烧的篝火,明明灭灭的透着些许落寞及忧伤之色。
我想,七师兄和我相较起来,想念师父的心却是不弱几分的。
虽说他是有家的,但是自小被送上岱山也要年节才回去。长久以往的跟家人感情俱都淡了,也就是师父和我们一干师兄妹,成了他的亲近之人。
可如今,便是师父不在了,无异于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失。
七师兄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湿意,轻拍了我的肩膀,“是师兄的错,不该浑说惹你哭。睡吧,染儿,师兄在这里守着,莫怕。”
看在七师兄映在火光里那张脸,我点了头。
其实我从来没有怕过。
在四方阁里的时候,我有师父有师兄,有胖厨娘还有大富。
如今,泰半的人都不在了,而我怕的由来就只是这样孤寂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