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上下,就被我爹爹送到了村中的秀才那头读书识字。
秀才会教我三字经,古怪的韵律和读音。不过我始终都不识得,那些字该如何去写。那时候为了我识字做学问一事,村中的大娘婆婆总要对我爹爹投以些不理解的眼神。许是他们觉得以我爹爹那般的收成,养的又是我这么个女儿家实在是不需要送去读书识字。
女儿家嘛,到了年纪便是要寻了人家嫁出去的。所谓头发长,见识短,依着那些大娘婆婆的说辞,爹爹那行径分明是本末倒置了,他理应将我带到邻居婶子家去学女工针黹。毕竟我出生便是在一个农家,即便学了那些学识了也没有哪里可以用。科举当官也是要男人的,我这么个姑娘家养在家里花这么多银子,着实是不值当。
不过,我爹爹那时候一早就回了那些好事的婆婆大娘,幼时他总会用那粗糙的大掌摸了我的脑袋,与我语重心长道:“染儿是爹爹的好闺女,不听那起嘴碎的婆子瞎扯。我的女儿即便是要嫁人,也是要嫁好人家的。”
之后,他救了尚忆知的爹爹。
尚老爷为了偿还我爹爹的救命恩情,便将我聘了过去,要许作他那九岁的小公子做娘子。
那是我与尚忆知最初的缘分,此后经年,我的少女心事里就全是要嫁予他这档子事了。虽然我爹爹没有教导我女工,但是我也专门去找胖厨娘学了打络子。然后就想将自打的络子赠给预备上京的尚忆知。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我们再度见面了。
可是彼此却站到了截然不同的位置上,我再一次成了朝廷拘押的侵犯。尚忆知却已然是帝君乘龙快婿,公主驸马,还是都尉大人。
从一个区区六品文职转为了四品的武官。
我虽是不懂这朝廷的为官之道却也知道,尚忆知定然也知道了《云舒卷》的事情。
然后,他选择了帝君。
月华门夜劫了天牢。
虽然徐浒阻止过,“这消息恐是有诈。”
南宫慕合却是难掩狂傲,“即便是诈我也不怕,我倒是要看看这皇帝老儿又能做出什么事端来。”
于是,最终我们还是落入了圈套。
不,这大约甚至都不能说是圈套。因为天牢里确实关着我师父爹爹并七师兄大师兄,亦有乐坊内月华门的门人。我扑到了牢门边,看到我的露面,师父爹爹等人俱都变了颜色。
“染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救你们出去的。”我使劲想像师父和爹爹伸手,可是他们双手腰部都绑了铁链,禁锢在水中,离着牢门亦有一臂的距离。
师父,爹爹,师兄,都是我的亲人,我又怎么能轻易放下他们。
岂料我这话落下,师父却突然望向了我身后的南宫慕合问了句,“门主大人,彼时我们可是说好的,你会带着染儿走得远远的。”
我一时有些意外,因为师父这句话,只是还没等我有足够的时间反应,却看到了四下角落里仿佛天兵天将般出来了不少精兵。
显然,是早有了埋伏,就等着我们这样的人上钩。
面对那些官差和锋利的剑刃,南宫慕合脸上并没有半分慌乱。似乎早已料定了这一切,自我认识他开始,除却他刻意的撒谎骗人,基本上扫帚星永远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高傲样子,就像这世间全然没有任何他会意外或者顾忌的东西存在。
我不懂他这份心性从何而来,便是我全然无法明白的。
晃神间,我看到尚忆知也自暗处走了出来,他穿了袭鸦青色的便装,戴了顶发冠,显是颇有些儒雅的气度。站在这满室奇诡危机重重的氛围里,自是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他一出现还是将这满室的浊气紧张气氛驱散了些,周遭官兵见到他也都纷纷做了伏低状,称了声“大人”。
他根本没有看到扑在水牢边的我,只将视线挪到了南宫慕合身上,“我尚某人保证,只要你们放下刀剑我必能保证列位安然无事。”
“然后再将我们都关入这大牢之中吗?”美人嫣然一笑,不过口气却并不似她脸上的神色那般娇美。
“姑娘这是误会了,请这几位四方阁的大侠在这监室中实在也是不得已的。”尚忆知对她的呛声略略笑了笑,接道:“只要我们大家都能说定了条件不相互为难的话,自然也是不需要再委屈各位英雄的。”
“我竟是不知道,原来尚大人还有这么多的不得已呢。却不知道,向着父亲的救命恩人刀剑相向又是哪门子的不得已了。”我终于忍不住了,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对着尚忆知说这种话。
他真的是我曾经的一个梦境,可是如今梦境清醒。我痛也痛过,哭也哭过,只是现下里对着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庞依旧还是难抑全身的颤意。我不再求着知道他是不是对我钟意过,亦不想真的知道他心下的不得已和委屈。因为这都已经和我无关,我现在想要的,只是能带走我的师父爹爹和师兄们。
“染儿?!”尚忆知从听到我声音的瞬间就变了神色,直到看着我自水牢边站起,“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