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房间里,临窗摆了张胡床,鎏金的博山炉搁在旁侧的圆几上。内里燃着的熏香飘散出袅娜的青烟,团团缠绕出来很快就自空中消散了踪迹。
我站在师父身侧,端了杯茶水,不似往日里的清闲,而是小心地赔着笑脸,讨好道:“师父。”
他老人家也不吱声,垂了眸一手捋着那把山羊白须,状似羽化成仙的样子不动声色。
不过我四方阁并不是道教修仙的门派,也没辟谷一说,为此要论他老人家怎么会成了现下这么个态度,细说起来还是因为我方才过来开门见山地提了想要再度离开门派外出。
而且,这前往的地点也着实是有些特殊。
博山炉里不断有青烟逸出,散逸在半空里只留了些许叫人安心的气息。
“你要去泗阳?”师父终于睁开了眼来看我,配上那张刀削石刻的干瘪脸庞,不管看了多久,总会有新的角度和方式将我唬的小心肝突跳了两下。
想来,我其实还是有些修炼不够,不然也不至于总会在这种第一眼的时候被吓到了。在我这头暗自腹诽之际,那边厢师父再度咳了声,“染丫头。”
“哎,啊,对,我要去泗阳。”想到方才师父的问话,我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再度举起了手里的茶盏递过去,“师父,喝茶。”
他老人家依旧没有接,只是捋着那撮山羊胡,又深深地将我看了一眼。
这回,我也依旧觉得心慌地垂了眸。不过不再是因为师父的骇人容貌,而是因为他眼神里的那些洞若明火的了然于胸。
鼻端萦绕了熏香的气息,但是我却再也沉不下心气。只觉得整个静谧的房间里似乎结成了一张网,就要将我整个人网在其中,扼得就快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自然,这样的感觉也是因为心虚导致的。
毕竟前头刚刚因为离开师门发生了那起子事情,但是我这头就又提了要离开的要求,自当是觉得不安的。
其实打从我方才嬉皮笑脸地端了茶水进来,师父就没怎么吱过声了。这回端详了我半晌,又沉吟了片刻后他才道:“染丫头,为师知道,你这次询问并不是为了真的要请示为师什么。故此,为师也没有想过要阻止,其实早在事情发生的开始,就能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那个地方,你可是想好了要去面对了?”
听着师父这番话,我心下一时有些动摇。
准备好了吗?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承认我和那天下第一庄曾经有过的关系。
因为是坚持自己姓花,生于夏天,沾染了花香,所以,爹爹唤我做花夏染。
爹爹说,娘亲早亡,那么我便一直信着。
我的娘亲,早早就不在了人世。
所以,韩家这种地方,本就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故此,去泗阳,去天下第一庄昔日所在的地方,我本身并没有想过要去面对什么。因为那些部分是早就已经发生的过往,是完全不能用现在的一切去回想猜测的。
我只是,只是单纯的想要去看一看。
昔年乘载了这荣光和恩宠的地方,是个怎生的地界。
思及此,我再度抬了眸,望向师父那双闪着智慧与洞悉人心光芒的小眼睛里,“我已经有了想法。”
“好,既然如此,那么为师自当也不该多说什么。只是,染丫头记得,四方阁永远是你的家。你爹爹,也永远都是你的爹爹。”
打我拜入师门,就记得师父由来都不会是个会说类似动容话语的人。他也不算沉默寡言,只是很多时候惯于叙述的是发生的现实,而无关这种类似情感的表达。
我一时怔在了那里,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去回应了。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想过离开四方阁,也没有想过要放弃现在所有经历过的一切。
但是也从来没有想过师父和我爹爹心底到底是怎么考虑的,而现如今却是再最意外的时候听到了我师父的心声。
原来,我于他们而言,也是有特殊的意义的。
所以,我确实不应该为了那些曲折的命运来唾弃自己的存续。
也许南宫慕合是对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是同样的我的想法也不是完全的错。
每个人都有其特定的命运轨迹和方式,并不能随意去评说和反驳。
就像尚忆知,元初长公主,甚至是高高在上的帝君。
因为,这是所有人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