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其实是种很复杂的东西。
比方我以为自己就是个贪婪躲事又好吃的性子,结果其实,我内心里也有些藏不住的野望。就像是之前在端阳郡里,一个人闯入勾栏院那般。
有时候便是到了那个当下,人会表现出自己都无从预料到的反应。
就像现下,气急败坏的我像个哀怨的怨妇那般,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开始了碎碎念,“我之所以被官府抓就是拜你这个扫把星所赐,那个虬髯大汉的死成了我的罪证。我被皇城司的人审问差点快死的时候,你怎么不出现呢?”
“可是你还活着。”他在我身侧半蹲了下来,说的话有些气人。
“南宫慕合,你最好真的叫这个名字,即便你不叫这个名字,我也不会再接受你的别的姓名。”我也不知道,我们俩的对话怎么会沦落到这么个全然不明所以的地步。
“你也可以叫我韩义,名字而已,不过是个代号,并没有实际的意义。”他倒是豁达,没有任何在乎的意思。
“好,随便什么,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云舒卷》在哪里。”
听着我的回答,他却并没有任何表示。
我知道他不信,他如果会信的话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抱着失而复得的剑,我益发觉得难受。
皇城司的时候,那群人不信我。帝君不信我,到了当下,他依旧是不信我。
可怜这世上,莫不是只剩了尚忆知愿意信我了。
可是,我和他却再也不可能有携手百年的机会了。
吸了吸鼻子,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这般沉醉在对尚忆知的缅怀里了。因为这样下去,别说百年了,恐怕我连人生半百都不定能过得下去。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大抵也脱不过去生老病死四大样了。
不是生死之事,也就称不上多么要紧。
如此稳下了些许心绪之后,我低低地开了口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愿意摸着良心再度应承你,但凡我有机会得到《云舒卷》下册,一定一定会将它交到你手里。”
这是我彼时和他在端阳郡的使馆驿站里言及的部分,那时候他说,他不会让我死。那时候他也说,一定保的我安然和尚忆知成亲。
只不过,这番话如今看来即便不是痴人说梦也算无稽之谈。
不算的,谁说了都不算。
帝君的一纸圣意,便定了所有。
我想自己大约真的是相当失败的一个人,初次摸出师门,就仿似鬼打墙一般撞上了南宫慕合这么个扫把星。真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但我也知道,自己从来称不上是个英雄。
所以,这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好哭的。
说清楚了自己想说的,我拍了拍衣袍上的浮灰,朝他道:“你走吧,迟些被我师父他们发现就不好了。”
“为什么?!”他意外发问,把我给问倒了。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被你师门的人发现会不好?”
听完他补充的问题,我益发怔愣了,心里开始腹诽南宫慕合这个家伙怕不是个傻子吧。
不过虽然有可能他是个傻子,我却依旧还是要与他说实话的,“你究竟是外来的,又是月华门的人。虽说我实际也并不太知道你们那个门派都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终究也是说正魔不两立,我师父若是发现你这么个魔教中人出现在四方阁,当然会生起事端。”
“所以,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师父?”
南宫慕合的问题不单接连不断,还每个都透着那么些茫然和诡异。
不过,本着有问必答的好习惯,我还是与他讲清楚了:“当然是担心我自己了,若是叫师父他老人家知道我们四方阁这么容易让外人随意潜入,免不了上下都要责罚。我必是要被拉出抄书的,这种事情当然是最讨厌的。”
话音方落,我看着他突然失声大笑起来。
这回,实在按捺不住心下愁绪,脱口而出道:“喂,你这莫不是真的傻了吧?”
“花夏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我定定看了他半晌,摇头,“我哪里知道你是从哪个边角旮旯爬进来的。”
据我所知,四方阁主体建筑成型距今已经有小十六年了。师父膝下没有几个像样的徒弟,实在也是收不了几个学费,本门的资金来源就剩了后山的那处灵草了。
是的,没有人知道。
其实那灵草如今金贵起来亦是师父在后头操作的缘故,毕竟阁内并了我们几个拢共有十六张嘴要吃饭,不找点营生这就活不下去了。是以,师门也没有多余的银钱去修葺殿阁。
这么经年累月风吹日晒下来的,虽然还是看着四四方方的一座阁,实际很多处围墙都是有洞的。
我彼时没有钻洞出去盖是因为带着大富,实在不便,想来想去还是翻墙更适宜。
当然现下里我想着南宫慕合就这么孑然一身倒是没有什么妨碍,可以尽情见洞就钻,想来进出也不会太为难。
但是我这头亦准备了,回头他走了要禀了大师兄来将四下里的漏洞补一补。
翻墙就算了,钻洞这样多了会让围墙地基不牢的,那样的话若是不慎塌了闹出人命来官府也会找来的。
我这头内里倒是想的天花乱坠,实际现实里不过转瞬之际,我看着南宫慕合抬手扶了额,“……”
这么一瞧,我的视线顺势落到了他颈间,那条被我方才不慎割出的血线如今已经结痂不往外渗漏了。不过还是有血迹凝固在那里,看起来颇有些刺目。
想了想,我指了他颈间道:“出去之后记得再去找个水塘子洗洗脖子上的伤口,看着怪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