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墙堆砌的监室内,只有顶头的一扇巴掌大的窗栏做防风之用。所以不管日夜,内里照明都只能靠烛火油灯。飘忽的火光在流动的空气里牵着室内摆物人影随之起伏跌宕,映在墙角地面上,叫人不自觉就想起那些传说中凶恶的妖兽。
可是在我来说,其实对于这等妖兽鬼怪并不是这么畏惧。泰半也是因着幼时我师父那难看的一张脸,也是过早叫我体会到着世道的艰辛,生活的困顿不易。
就这么着,算是下了剂猛药,至此我对于这类故事里的妖魔鬼怪俱都没了一般姑娘家的那种惊恐。
不过现下里,在这烛火飘摇下的监事内,嗅着那股霉败闭塞的气息,我禁不住有些瑟瑟发抖起来,哽在喉头的那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你是为了救我?!”
尚忆知迟迟不予答复我的质疑,不过在原地静站了片刻后径自头一低就要往外跨。
我说不出什么感觉,心头泛涌起来的只有那股子想要将自己掐死的羞愤和恼怒。
其实,我一早便想到了这样的情况,但是因为那是尚忆知,是新科的状元郎。
而我这样的身份,实际担不起他那样的对待。
可是最终这却是最明显的现实与答案,我长了口想要对尚忆知说我宁可不要出去。可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到已经跨出监室大门的他幽幽的传来一句,“染儿,珍重。”
话落,他就径直往外走了。
我怕死了死亡,也怕死了疼痛。我贪婪好吃,一路都是靠着自己的小聪明和旁人的大度,但很多时候大约就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最终我差点就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我亦不耐烦那少年,可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有部分是对的。
死,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比方这个时候我就算想要自己承担所有的一切,可是尚忆知终究是拒绝了。
于是我觉得,其实不单南宫慕合予我是扫把星,反过来我对于尚忆知来说实也是个扫把星。
比方现下,除了惹祸找事,我实在是一点用都没有。
而他为了救我,竟是不惜要牺牲色相去尚公主。
我想我欠他一句对不起。当然实际上,我扪心自问亦觉得自己欠了很多人的很多声对不起,师父,爹爹,我那些师兄。
并且,连带着还有狼犬大富。
此番激情期过了,理智忖度之后,我觉得也要再谢它一次。
捕兽坑里的同舟共济,即墨镇茶寮外的互帮互助的过往就是磨不去的印迹。
虽然我不怎么愿意承认,实际上大富与我确实颇有些情同手足的经历。可那只狼犬终究是野性未驯,叹了口气,我眼前就自浮起了那只狼犬沾了血污的口吻部。
它不是憨厚听话的土狗,它有狼族的血脉。
如今掐指一算,它也已经与我分开一月有余,我想起来自己曾经的应承,是要将它带回四方阁的,可事到如今现实却狠狠扇了我两巴掌。
我丢下了它,虽然事出有因,可并不影响结局。
于它,我自然是愧疚的。
如今也就只能心头生出几许侥幸,比方说大富也曾帮过那月华门的南宫慕合,我这头虽说是将它扔下了,他那头本着报恩的意思也该收了它好好照顾。
可这番细想过后我又觉得心焦了,就那锦衣少年的为人待物,我觉着大富若是跟了他怕是越加凶多吉少了。
一路胡思乱想我竟还是睡了过去,实际上在这监室之中因为缺乏阳光我实在也分辨不清白天黑夜的。饿了就吃,渴了喝水,觉得困了就闭眼。
我被困在这斗室之内,每日的消遣除却尚忆知的谈往外只剩了数蟑螂和抓老鼠。
幸而我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儿家,不至于看到这些个东西惊声尖叫,不然的话在这监室里头怕是没有一刻能安静地下来了。因为耗子蟑螂就是满地乱跑,嚣张跋扈的仿似山林里不见老虎的猴子。
当然我其实并没有什么见识,也不清楚这猴子见不到老虎是个什么模样,只是幼时村头的秀才这么教过一嘴我自然就记忆深刻地念住了。
我想其实我的习性应当是和蟑螂差不多,毕竟遭受了连绵的生理折磨却影响并不很大,起码就现下看起来我还是能吃得下东西睡得了觉,就算是尚忆知要娶公主这桩事情,我也一并在刻意地忽视,我总觉得只要自己不去想太多,事情大抵就不会发生了。
起码,我可以埋头在沙子里,当做全然不知。
只要回到四方阁里,师父和师兄们就会像往常一般,护我爱我。所以,我一定能过回到往常的日子里的。
那时候不管外头随便发生什么我都可以守着那四四方方一座城安稳生活下去。
待得我爹爹年纪大了,我也可以下岱山去陪着他。
日子总是可以过下去的,便是村里那些大娘总也会有老得再说不动闲话的时候,她们也不会记得,我曾经和即墨镇的尚忆知结过亲事。
同样的,尚忆知的祖母尚老夫人也不用为看着不顺眼的我而各种气急败坏心生憋闷了。说不准这样她还能更长命百岁些。
一路这么想着,我却不知不觉间已经淌了满脸的泪下来。抬手抹了去,我想生活终究是和话本子不同的,我根本就不是那些女主人公。
她们能做到的事情我实在也是不怎么可能做到的,如此我自然也不能奢求尚忆知能同话本子里的那些男主人公做的一样。
不过,嫁给他却也曾是我那些年岁里最大的愿望,我捣着胸口深深呼吸,想要甩脱那仿似剜心的苦楚。
可是,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