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日是不做梦的,起码在遇上那月华门的南宫慕合之前,我并不是常常做梦。我不是很清楚,彼时他给我下了什么蛊,总之在那段时光里我频繁地梦见我师父,我爹爹,还有尚忆知。
在官府大牢的此刻,我靠抵在木制围栏上闭了眼靠在屈起的膝盖上开始了人为的白日梦。
我饿了,想要吃鸡,想要吃包子。
想着就益发觉得腹中烧灼难受,转了个身的功夫,我手腕上的镣铐随之叮当作响。这么叮铃哐啷闹腾过,我同监室的大哥倒是没醒,却听得一墙之隔的邻居吼了一声,“吵什么吵,这多早晚了,你就算要偷盗东西这回也赶不及了,还不赶紧睡,在那折腾什么?”
我惯是有欺软怕硬特性的,这个时候虽然心里有些腹诽的意思,嘴上却也是绝壁不敢多蹦一个字的。况且,我胸口的痛楚在这等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益发觉得强烈了。
不过再是强烈究竟也到不了要命的程度,我经历过之前毒发的状态,知道这症状并不是顶严重。可在这处监室里,我实在是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毕竟,我还要嫁给尚忆知的当夫人的。
若是现下就染了什么要命的毛病,回头无法和他携手终老终归是一件绝望的事情。
事实上我也明白,在眼下像这档子事绝对有些莫名,可若不这么想的话,我想自己顶会熬不下去的。
红了眼眶,我硬是咽下了喉头的哽咽。
其实我长了这么大,便是只记得在初初拜入师门的时候被师父他老人家仿佛恶鬼再世的脸庞吓过,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流泪的过往记忆了。
毕竟我有贪吃躲懒的特性,平时既饿不着自己也累不到自己,这回却是又冷又饿又病,缩在男监室里怎么想都是委屈得紧。
而之前我为止冲动的那柄短剑这时候也已经被方才那个官差收了去了,所以说真正是做了无用功。
我想自己要不是这么冲动的话,情形大概会好不少。
比方说,我只要延迟一会下山,大概率就不会碰到那少年了,碰不到那少年也不会在茶寮遇到那群番邦人,如此自然什么都不会发生。我去尚府问了尚忆知不在,自然就能自己走水路寻过去了,说不准这时候我都已经与他遇上了。
然后,这就能亲身陪着他上京赴考了,如是即便遇到什么娇羞的小娘子也没甚好怕的。
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想想罢了,事实是我就是遇到了南宫慕合,然后遇上了茶寮的那群番邦人,为了大富我与人打了起来。
生平头一次正经与人交手,同在山上四方阁中的练习切磋全然不同。我能看清对方所有的招式套路,也能确保自己不被攻击到致命处,但因为疏于锻炼外功,反击也没有什么用处。
痛定思痛,我就只有一个结论,我不适合行走江湖。
可是眼下,我怕是已经没有这个机会去当尚忆知的娘子了吧。
毕竟被官府抓住了,海捕文书上的那宗人命官司很快也会被查实的。
南宫慕合虽然非常惹人讨厌,但是有件事说对了。
不管我是否真的与天下第一庄有关系,总之《云舒卷》的事情还是大部分可信的。因为有那劳什子的驻颜功效,就连金殿上的帝君都升起了贪婪的念想。
于是,天下第一庄便是怀璧其罪。
至于南宫慕合,我记得他提过,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我想如果我有幸能够逃出生天便是要去弄清楚,《云舒卷》这东西原来的主人究竟是谁。而它又是怎么会落到我师门的,我心下暗暗有个感觉,那所谓的胡某应当是对这件事介入颇深的。
这么忖度了半路,眼前的昏黄烛火慢慢模糊成一团,我终于阖上了沉重的眼皮。正经没心没肺地睡着如今当然是不可能的,我开始沉入了一种半清醒半茫然的状态。
不过貌似也就不过一盏茶的沉浮时间,我就听到了狱卒粗暴的吆喝。
“醒醒,都醒醒。什么时辰了,还睡得,真是心大。”
随着这声吆喝还有粗鲁地踢到我背后木制围栏的巨大动静,我自那混沌状态里惊醒过来。目视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有瞬间不知身在何处的怔忪,直到那狱卒开了监视门过来拉我手上的镣铐,我被扯得差点扑街才回神过来。
我被逮住了,因为一只鸡的缘故。
墙上那道窗缝里已经看出来大亮的天色,但是室内还是要靠烛火照明。
待了大半夜之后,我也已经适应了内里浑浊的气息,并没有觉得特别难闻。只看到了狱卒那副嫌弃的样子,才意识到。
再被他一路拖着离开大牢之后我想这是要预备升堂了,不过与我之前在话本子里读到的全然不同,并没有什么围观的百姓。我被推跪在县老爷跟前,昨晚撞见我的那名官差这时候早已经在室内了。
随即,我还在堂前看到了昨夜的那位主人家。
“堂下案犯可是昨夜乘夜色潜入郑三家中想要偷盗?”
县官大约已经从那两人处获悉了大概案情,对于他提及的部分我还真是没有办法反驳。
我毕竟是想要吃人家鸡的。
虽然最后没有成功……
就在我沉默之际,那县官就一径盯着我打量。半晌,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转头朝了身边的师爷望了眼,师爷会意凑了过去,两人这就开始耳语了几句。那师爷便也瞪大了眼望着我,这时候我就自知情况不妙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功夫,有人送来了一卷文书。
师爷先行取过,展开文书看了眼面露喜色,就将文书转到了县官手里。
县官接了文书看过两眼后摸着下巴处的一缕山羊胡微微眯了眼,我被他的眼神盯得无端抖了抖。
“堂下案犯,可是在十七日前于即墨镇茶寮与一番邦使臣有过节?”
这时候要认罪就是逃不过了,于是,我当即拜服下去,朗声道:“青天大老爷明鉴,民女不曾去过即墨镇,也并不知道这什么番邦使臣。”
“女人?!”县官听了我的自述,瞪大了双眼,随即便自堂前高凳上下来,匆匆走到了我跟前细细端详。
“喏,民女实在不知道这许多的事情。”我再度拜服下去,想着要咬死自己不知情这档子事。
县官于我跟前站定,这时候大约是正经想明白了,终于收起了方才看似惊愕意外的张惶样子,沉了声音与我道:“你既然没有去过即墨镇,那么我可就要问你了,你是谁家的人?”
我惊了一身冷汗,这才想起来,自己要抵赖是基本不可能的。我和南宫慕合之前一路路从即墨镇到端阳郡又来了这小城夜丰镇便是都没有正经穿过城门,于是这就没有一个地方有我留下的讯息。
但是我若是说自己是夜丰镇本地人,这一查就有了问题。
我压根是个在当地没有户籍在册的人。
这种扯谎便是分分钟会被拆穿的,并没有什么浑说的道理。
这么想着我自然就沉默了下来,县官看着我的神色也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这时候倒是也恢复了端正大气的县官形象,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道:“你究竟是何人?若是不想受大刑,还是要乖乖交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