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郡,天朝最北的郡集,出关之后便是漫漫戈壁荒漠,常年有边军驻守。虽然离即墨镇不过一天半的水路,却是另一番景象。即便我从没有离开过着岱山并即墨镇这百十多里地却也自师兄们及师父口中知道,那地方不是能用富庶或贫瘠这种来形容的,那边纯粹就是个军事重地。
边民寥寥,粮草补给悉数都靠了即墨镇的水道运输,便是整个帝都最要紧的重地之一。
我非常疑惑,为何韩义要和我一道去端阳郡。
“那地方究竟有什么?”据我累积了这么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这次合该是我和他一道上京告御状鸣冤才是对的。
韩义看了我一眼,道:“番使的尸首。”
我大惊,“所以你去看尸首所为何来?”
“找证据,洗清冤屈啊。”韩义终于再度露出了一开始那股子令人厌弃的自傲模样。
随后,他终于给我讲了之前查探到的那些内容。
原来这位番使是在和我们发生冲突之后在返回端阳郡的船上出事的,之后他身边的那些下属就将消息传达到了即墨镇这边。对方毕竟是番使,于是这桩事情就变作了我们这两个和他动手的人的错处了。
现在,番使的遗体已经抵达了端阳郡。因荒漠地界返回邺城路途遥远,故此尸体将会在大殓化灰后再行送回去。而韩义就想抓紧时间去亲自查看一番,究竟番使因何亡故。
“即墨镇和端阳郡这种地方,不是你以为的天子脚下,这两个地方的郡守更多的职责是维护一方安稳并不是秉公执法。这桩案子里,你我但凡被抓住了是断然不会有人为你伸冤的,只可能作为凶嫌直接处决。”
我看到他眼里的狠厉一闪而逝。
“但是你的身体……”我总是不放心。
韩义竟是笑了起来,“放心吧,既然老天放我活着,那么我就必然不会轻易死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只能兀自收起了那份不太合一的关切,“那我丑话说在前头了,如果在途中有官兵发现了我们,我是断断不会救你的。”
“我也如此。”他点了头。
不过事实上,在后来的后来我们都各自违反了彼时的誓约。
但是故事的当下,我还依旧是四方阁上偷溜下山的小师妹,风风火火又胆小如鼠。将大富背上之后,我们趁着夜色摸到了河道边。然后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漕运码头,船工们正赤膊往返运输粮草装驳在两条木船上。
“那两艘是去端阳郡的粮草船,看这个样子,子时前一定会开行。”韩义观测了一番后笃定道。
“走吧。”看他就要往那黑黝黝的河水里走我一把将他扯住了,“别去。”
韩义犹疑地看向我,眼神里甚至带出了一丝嫌弃,“你不会这个时候告诉我是说你不会水吧?”
“我确实不会水。”我毕竟是个女儿家,我爹再浑倒是也没肯让我打着赤膊去村里那塘子里扑腾,这就没可能学会了。
迎着韩义倏然变色的脸庞,我接道:“但是我有可以不用下水的方式混进去啊。喏,你看——”
韩义顺着我的指示那边忙碌的船工,我眯眼看过去。漕运码头水面漾了层粼粼水光,倒映着满目的灯火,热闹不已。那两艘木船除却装粮草外还在放客商上船,方才我已经细细观察过了,那处官差对往来客商并不严查。基本随意看两眼就放过了,也有完全看都不看就让过的。
韩义也意识到了那个情况,遂看向我,“你想混进去?!”
“对啊。”我点头,“本来大富和你都算有伤在身,沾了水的话总是不好,再兼之我看你现下状态也相当糟糕,万一半道真僵死沉尸这河道里未免太遗憾了。”
“可是……”他还是有些迟疑。
“我有银子。”我拍了拍腰侧内袋,想到方才脑内的计划跟着笑了起来,“还有你!”
夜风袭来,翻卷了衣角发尾轻扬,天际的阴霾被这风吹落一角,有细碎的月光透了下来,映着韩义略略有些怔愣的样子。
这真是活久见了,我自傲地扬了扬嘴角,与他和盘托出,“你还记得不记得方才我们在屋檐上听到下面两个官差的话,既然他们认为我们两个明日有可能会女扮男装,那么索性我们随了他们的心愿,今晚就这么办。”
“你要我穿女装?!”韩义不单单长了副好看的皮囊,内里也是百转千回相当机敏的反应了过来。
“你不愿?”我想,韩义定然不是那么愿意妥协的。
“不。”他摇头。
“我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叹息了声,正想再行说什么,猛然反应过来刚刚我们的对话,“……等等,你同意穿女装了?”
迎着我瞪大的眼睛,少年点了头。
就这样,我将从尚府里带出来的那套蜀锦罗裙让他穿了,自己挑了件蓝布绣花的褙子,然后我们两就这么手挽手抱着大富走到了漕运码头,在一群官兵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上了船。而后,又乘人不备从客船那头跳到了前往端阳郡的粮草船上。
我两刚刚落脚在运粮船上,漕运码头那边突然人声鼎沸起来,一列官差急色匆匆过来,熊熊火把将码头那处映得亮如白昼。
我们离码头已经很远,基本听不清那边在嚷嚷些什么,只是看到官差开始往方才我们登上的那艘客船上跑了。
此时,我听到了运粮船船工开船的号子。
而这时候似乎有官差看到了这边运粮船的动静,开始大吼示意船工停船,但是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船工没听到还是怎么回事,我们这艘运粮船依旧在不屈不饶地执行原地调转船头的命令。
我捏紧了一把冷汗,看着越来越多的官差自客船里跑出来,朝着运粮船大呼小叫。但是船工依旧执拗地开动这艘木船,船滑入了运河水道,与那码头渐行渐远起来。
不管究竟是什么缘故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总之我们暂时是安全了。
看了眼身边女装的少年,我禁不住由衷赞叹了句,“韩义,其实你比我更像个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