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吓了一跳,忍不住紧了紧衣裳,偏头去看嬷嬷,嬷嬷只是摇摇头,冲里面扬了扬下颚,示意她进去。
枝枝心里多了点害怕,但在嬷嬷的注视下,她还是伸脚踏了进去,原本做好了又有个杯子飞出去砸在她脚边的准备,没想到等她往里走了几步,里面的人却再没动静了。
一旁的床上躺了个人。
枝枝屏住呼吸走过去,发现那人身形看上去像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哥哥,想来就是嬷嬷口中的少爷了,既然是人,那就没什么害怕的,枝枝松了口气,正想着上前,那人又说话了。
“站在那里,别让我说第二遍,”哪怕迟钝如枝枝,也听出了他话里的警示,“滚出去。”
枝枝深呼吸一口气,按照嬷嬷教她的,先施了礼,又认真道:“我是贺夫人找来的,我叫枝枝,专门同你作伴的。”
“我不需要同伴,”这回那人又说话了,听不出喜怒,但明显也不太想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你从哪来,就回哪去。”
说着翻过身,面朝里间,只留下一个背影,又不说话了,大概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自己去找贺夫人说。
枝枝不知道哪里惹恼了这位少爷,觉得有些委屈,但她也不想再回满红楼,嬷嬷太凶了,平常吃不饱饭就算了,那里的姐姐还告诉她,能离开那就离开那,那是个吃人的地方。
怎么吃人枝枝不知道,但她记住了给她糖的好心姐姐的叮嘱。
她不想回去满红楼,就必须得讨了贺少爷的欢心留下来,可看少爷对她这么抵触的模样,枝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思来想去,肚子又饿的咕咕叫,枝枝干脆自己走到了桌子旁坐下,见少爷没有看过来的念头,松了一口气,解下了福袋,从里面掏出来一个馒头。
馒头已经变冷发硬了,有些难嚼,但枝枝不嫌弃,用手小心翼翼地先撕下面皮,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她吃相很斯文,没有什么吧唧嘴的坏毛病,要知道以前惹恼了嬷嬷,可能两三天都会没一顿饭吃。
枝枝肚子呼噜呼噜,余光观察着少爷的动作,以便他看过来立马站好,但可能少爷真的很不喜欢她,等她吃完了一个馒头,都没有动作。
剩下一个馒头收好,枝枝已经在想,如果自己一定要回满红楼,能不能让贺夫人给自己吃饱饭了再走。
枝枝撑着腮,有些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少爷不跟她说话,她就自己发呆,但总归有些无聊,看见外面碎掉的杯子,她就走过去用手捡起来,又用手帕包好放在一旁,避免有人碰到受伤。
这些动静,自然也没有逃过贺延安的耳朵。
他想不通,平常那些送来的人,女孩被他吓到了就哭,男孩就像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也就这个叫枝枝的不一样,不仅不哭,还自己找了地方坐下,吃了东西不说,现在又去打扫被他打碎的杯子。
贺延安愈发烦躁,但对着一个小姑娘又不好发火,只能盼她知难而退,自己找贺夫人说去。
枝枝不懂他心里打算,做完了事,又一个人坐在了凳子上,今天起的早,她人小,本来困的就多,下午虽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睡就一会,但到底不踏实,干脆将下巴抵在了桌上,睁大了眼注视着床上背对着她的人。
很快困意泛上来,枝枝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等听见身后再没了动静,甚至还传来了轻微的小酣声,贺延安才翻过身,盯着那个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的小姑娘看。
人小小的,一点看不出胆大的样子,睡着了可以看见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因为冷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呓语。
贺延安看着心里奇怪,是心大到什么样,才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中睡着,他忍不住想下床去看,却牵动不能动弹的双腿,虽然早就没了知觉,但他总会觉得是回到了那一年,河水冰冷刺骨,他在水中挣扎,没有人发现他,直到彻底失去力气溺入水中。
刚才还平静的眸子顿时掀起一阵风浪,他难以自抑地不能控制自己,握拳用力朝腿上狠狠砸下去,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枝枝睡眠浅,刚才那一阵闷响,如同惊雷一样惊醒了本就睡的不踏实的她,再一抬头,看见那个原本躺着的人坐了起来,神色阴郁,手上更是握拳狠狠打向自己的腿。
枝枝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说着跳下凳子,朝着床那边跑去。
贺延安看着小姑娘离自己越来越近,神色愈发难看,眸子沉的滴的出水,随手抓住东西就掼了出去:“离我远点。”
枝枝半点没有迟疑,避开砸过来的东西一把拉住贺延安还在自残的手,小脸难得严肃:“别动。”
刚才他砸向自己双腿的力度,饶是枝枝都看了忍不住心惊。
这人难道不痛吗?
贺延安怪异地看了她半晌,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带着几分恶意,一把抓过了枝枝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腿上,语气森然:“感觉到了吗?”
“什么?”枝枝不明所以不明白这位少爷怎么喜怒无常,下一秒,就察觉到了掌下的触感。
和常人的皮肉骨头不一样,贺延安坐着的时候,只觉得他稍显瘦弱,但并不孱弱,可他的双腿摸上去却和他本人严重不符,削瘦单薄,骨节突出,手感吓人,就像干瘪的皮肉,失去了骨肉的支撑。
贺延安欣赏着枝枝瞬间变白的面孔,心里涌出一股诡异的快感。
没有谁在不触碰到他的双腿不怫然色变,哪怕面前这个小姑娘也不可能。
“我的腿是废掉的,”贺延安阐述着那个既定的事实,带着恶意,吓唬枝枝,“你伺候我,就是伺候一个废人。”
枝枝手还被按着,眼泪却已经在打转。
贺延安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每个人都恐惧他,害怕他,在背后又可怜他,说他这辈子已经毁了,入不了仕也考不了功名,他也在常人的议论和背后的鄙薄中,逐渐放弃自己。
枝枝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
“你这样……是不是很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