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卿会心一笑,欧阳主编总是那样恰到好处,他是懂她的。
接下来几天,顾卿卿他们每天都很忙碌,几天下来,顾卿卿发现自己越来越走情感路线,而Tina则走的是正统的严谨路线,她们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除了带队老师,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子,顾卿卿和Tina吃住、工作都在一起,所以这俩女孩走得很近,也时常交换稿件学习对方身上的优点。
Tina读着顾卿卿的稿件,说:“Grace,我觉得你的文笔特别的细腻,很多地方描写得让人潸然泪下,连我这个情感神经特别大条的人看了都有点想要落泪的冲动。跟你比起来,我写得太过刻板和生硬了。”
顾卿卿说:“不是这样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格,我觉得你的风格属于那种比较正统、正规的,如果将新闻分类的话,我觉得你写的新闻就像在我们国家央视台播放的那种,是范本呢,是我要学习的榜样。我觉得我写的吧,太情感化了,缺少了点像你那种严谨风,这可能是我在生活报呆久了的原因吧,可以说是太生活化了。”
俩人就这么互相谦虚了一番,又将对方夸奖一番、安慰一番,然后相视一笑。
这天, 他们随队去采访军队里的高级军官,顾卿卿采访的是少将Jimmy,Jimmy大概40岁左右的样子,看上去很是严肃,顾卿卿和他简要的自我介绍一番,然后便开始正式采访,顾卿卿的同学Reel现在是她的专属摄影师,他迅速摆弄好了摄影器材,对顾卿卿示意可以开始了。
顾卿卿在Jimmy的面前坐下,面带微笑:“您好,我想请问您为何选择军人这个职业?”
Jimmy明显愣了一下,因为他见过的记者开场白都不是这样的,一般都会问些他对国际、国家形式怎么看之类的,或者问他,你对这场战争怎么看,亦或是你觉得你们的军队最终会取得胜利吗?
而这个亚洲女孩一上来就问他这样一个比较私人的话题,只关于他本人。
Jimmy想了想,说:“坦白地说,我选择军人这个职业并没有什么伟大的、神圣的理由,只是因为我的母亲让我这么做,而我便这么做了。至于我母亲为什么让我参军,其实也没有什么伟大的、神圣的理由,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她只是觉得家里太穷,军人的补贴比较高,仅此而已。”
这次换做顾卿卿愣了愣,然后笑道:“少将,您很真诚,也很幽默。”
Jimmy那张严肃的脸上难得的笑了笑,他说:“我听说你们中国有个将军叫岳飞,他的母亲在他背上刺了精忠报国四个字,对吗?记者小姐?我没有记错吧?说实话,我挺欣赏他和他的母亲的。其实跟他们比起来,我和我的母亲显得太过于自私了。”
顾卿卿一笑,说:“中国是有这么一位将军,他的母亲确实在他背后刺了字,但是少将您为何要跟他们比初衷呢?我们中国有一句成语叫殊途同归,意思大概就是通过不一样的途径,最后得到一样的结果,我觉得大抵可以用来形容您和岳飞将军。虽然您的初衷并不是想要去参军,但您现在确实是在精忠报国,为国家、为人民奉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这就是伟大的、神圣的。”
Jimmy静静地听着,然后会心一笑,说:“记者小姐,你真会说话,你的这番话轻而易举地就将我心中的那一丝郁结给消除了,我要谢谢你。”
顾卿卿微笑,说:“不用谢,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Jimmy笑了笑,顾卿卿又说:“那我们可以进行第二个问题了吗?”
Jimmy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卿卿说:“我想请问少将您,在成为一名军人之后,您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Jimmy挑眉,这个问题再一次让他觉得顾卿卿与众不同,她的问题都是一些跟家国牵扯不上边的、可以说是很小的私人问题,这让他改变了对“国际记者”的刻板印象。
他想了想,如实道:“最遗憾的,当然是不能很好地陪伴家人,上不能孝敬父母,下不能陪同孩子一起成长,对我的妻子,我始终存着一份亏欠和感激,在和平时期时,一年里,我回家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月,家里所有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妻子在替我照管着,她替我照顾、孝敬我的父母,替我养育我的孩子们,她一个人承受了太多,我却不能回报她点什么,我连最简单的陪伴都做不到。”
顾卿卿说:“因为你是军人。”
Jimmy点头:“对,就因为我是军人。”
顾卿卿说:“少将,您不用太难受,我相信您的家人都是十分理解您的。您的军人身份也给了他们以你为荣的机会,在他们心里,您是在保卫国家,也是在保卫着他们。”
Jimmy说:“是啊,我们的国家现在是这样的一种状态,我便更要舍小家为大家了。”然后他就就国家形式,多说了一些。
顾卿卿的下个问题是:“少将,您觉得这场战争给您带来了些什么?”
按照Jimmy之前的猜想,顾卿卿应该是问“您觉得这场战场给国家和人们带来了些什么?”然而她却问他,给他带来了些什么。
Jimmy思索了一下,答道:“我想,这场战争给我带来的是失去战友、家人、家园的痛苦。”
顾卿卿没有追问,只是敛了笑意,认真地看向Jimmy,眼神中有怜悯和安慰和等待,然而就是她这种不追问,给予了对方更多的时间组织语言娓娓道来。
Jimmy继续道:“我许多战友都在这场战争中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我的妻子和我们最小的女儿,在外出添置家庭用品时,被流弹击中,不幸身亡,我们曾经的家,不仅因为失去最重要的人而变得支离破碎,再接着,房子也被炸毁了,我彻底失去了我的家。”
顾卿卿垂了垂眼眸:“少将,我很遗憾。”
Jimmy说:“没关系。”
待采访结束,Jimmy亲自将顾卿卿送出去,他心中觉得这个记者确实与众不同,她好像能抓住人心一般,像是随随便便问的一些简简单单的问题,却能让人不自觉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一说还就收不住话头了。
而且,她明明问的都是一些私人的、情感上的问题,不过他也主动说了些国际、国家形式,战争、军队等等大而宽泛的东西。
而顾卿卿想的是:顾卿卿啊顾卿卿,你真是的,又想让人这么说,人家说完吧你又觉得歉疚又去安慰……
她收工回到住的地方,写了篇战地人物专访,照例跟Tina俩人互换稿件学习交流了一番,Tina看完后,说:“我是不是将我的采访对象塑造得太过高大了?你这样写倒显得非常真实,很贴切,看完你的稿件,我仿佛就看到了这位少将坐在我的面前一般。”
顾卿卿一笑:“我还是觉得自己写得有些小家子气,不如你的高大上。”
Tina笑着打了她一下:“得了吧你。”
后来,大概过了一个星期的样子,顾卿卿打听到她之前采访过的Jimmy阵亡了。她心有戚戚,在跟何曜通电话的时候,低声说:“何曜,你说我是不是扫把星啊?怎么我采访过的人,都死了?”
何曜安慰她:“别多想了,那只是意外,何况这儿是战争时期,发生意外很正常。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那你还采访过我呢,虽然不是直接采访的,我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顾卿卿赶紧打断他:“嘘!不可以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