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长长的队伍望去,是一座通体漆黑的桥,桥下无水,桥上无名,却在桥头站了一位白衣女子。
只见那白衣女子三千墨发披于背后,头上仅仅别了一只朴素的玉簪子,脸上无甚表情,眉角细长,睫毛长而微卷,目光清冷,鼻梁高挺,薄唇轻抿。静静的站在桥头,不言不语,给人清冷的感觉。
而她眼前,摆了一个黑灰色的桌案,案上摆着不少的精致小碗,隐隐看到清澈的液体晃动。
而女子的身边,站了不少服饰一样的“人”,虽说是人的模样,可偏偏面色灰白,再一细看,竟是一众鬼差。
而这女子,便是鬼界的司情使——孟苡婳。
此时,孟苡婳正一丝不苟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而她身旁的几个鬼差也不敢马虎,尽职尽责的抽取着一个又一个鬼魂的情感,交给她。
将鬼差递给自己的荧光接过,轻轻的挥手捏决,将那人一生的情感细细的看完,接着将其放入桌案上的精致小碗中。本来还清澈见底的液体只是一瞬,便变了颜色,或是黑白,或是鲜红,亦或是其他颜色……
孟苡婳一直觉得,看着这一个人的一生,将是对这个人死后最大的尊重。
突然,孟苡婳的手一滞,手中的荧光差点被她打碎。抬起眼眸,深深的望向眼前的这个鬼魂,一项清冷的眼睛里竟然参杂了些许柔情和痛苦。
见司情大人竟然不动,不少后面排队的鬼魂纷纷看向她以及她眼前的那个鬼魂。
每一个生灵死后,都会恢复生前最俊朗、最美丽的样子,而这个鬼魂也不例外。
他一身书生打扮,头戴巾冠,模样儒雅,因为已经被抽离的情感,故而目光呆滞。
“苏韶……”孟苡婳有些失态的轻声喊出了一个人名。
而眼前的“人”却依旧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孟苡婳轻托着那束荧光,一项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不知所措。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四百年了,而让人好笑的是,自己所爱的人在四百年里自己仅仅见了四次,而且还都是这副模样、这种身份。
一个身为鬼界使者,一个是经历死亡的魂魄。
“大人?大人?”一个鬼差见孟苡婳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看了看排队的众鬼魂,只能硬着头皮唤醒孟苡婳。
“嗯?”孟苡婳回神看向鬼差。鬼差眼神示意孟苡婳还有工作要做。
孟苡婳五指翻动,手上的那团荧光变成了一颗棕色的药丸,静静的躺在孟苡婳的手心里。
鬼差看着自己大人的反常,可是又不敢去指责孟苡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苡婳手掌一翻,那颗药丸就被收入袖中,而眼前的“人”,也被孟苡婳收入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
在众鬼差和鬼魂的目光中,孟苡婳镇定自然的解释:“我留他有事,明日便将其送入轮回。”
众鬼差这才尴尬的将目光收回,继续自己手上的事情。
剩下的事情依旧在进行,唯独孟苡婳已经变得心不在焉。
终于将剩下的鬼魂的情感抽取干净,孟苡婳不做停留,匆匆往自己的司情殿赶去。
司情殿与司命殿、司魂殿成环绕趋势将夜冥的冥君殿包围,这便是鬼界的三大主殿。每次孟苡婳回殿从不会去特意经过夜冥的住处,这次也不例外。
回到卧室,将袖中的瓷瓶拿了出来,放在手中,沉吟片刻,终是将塞子打开,将里面的魂魄放了出来。
“苏韶。”孟苡婳目光柔柔的看着眼前的“人”,即使眼前的人目光呆滞,但是孟苡婳的目光依旧深情许许。
伸出手,去摸一摸苏韶的脸,但是冰凉而又不真实的触感告诉孟苡婳,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四百年前的他。
可是明明都是一个魂魄啊,有肉体和没有肉体的区别就这么大吗?他是自己整整想了四百年、念了四百年的人啊,即使现在是鬼、是魂魄,可是自己不也一样吗?
不,不一样。孟苡婳想到什么,自嘲一笑收回手。
孟苡婳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苏韶,再次见到你真好,你这一百年来过的可好?”
对面的苏韶表情依旧木讷,目光依旧呆滞。
孟苡婳却好像是听到了苏韶的话一样,笑着说:“我竟是糊涂了,刚刚你的回忆我都看了,你这一世我自是知晓的,我知晓,你过的很好。”
说到这,孟苡婳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我多想将自己的记忆一并抽取,即使再入轮回也好,好歹能在那阳光温暖的地方再见你一面,可是我办不到,他将我变成了司情殿的主人,不入轮回,不入人界,成了不生不灭的存在。”
对面的人自是不会给孟苡婳半点反映。
孟苡婳自顾自的说道:“他允我的,你世世百岁长寿,世世家境丰厚,这应当是极好的,可偏偏你世世无我参与,四百年来,我竟仅仅见你四次,每次皆是匆匆而别……”
“这次,你便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可好?”孟苡婳为眼前的人倒了一杯茶水,即使知晓眼前的人毫无意识,但是孟苡婳沉默了四百年的心却在此刻并不受她自己控制,总是将眼前的苏韶当作是人,而非鬼。
孟苡婳起身,伸手捏了一个诀,将苏韶罩在里面,“你且坐坐,我为你做你喜欢的饭菜。”接着便去了厨房。
而此时,一男子单手敲着桌案,看似漫不经心的听着鬼差汇报:“禀鬼君,孟大人将一个魂魄留于司情殿,后面的魂魄等着轮回,再过不久,怕是要误了轮回时辰了。”
这男子一身墨黑色华袍,上面以金丝绣麒麟,头戴墨色玉冠,目光深沉,带着些许看透世间生死的沧桑,这便是鬼君夜冥了。
鬼差一动不动的弓着身子,静等着鬼君吩咐。
过了半晌,夜冥这才挥手示意,让鬼差下去。
鬼差也不多言,行了个礼,安心退下。
待鬼差走后,夜冥这才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手指无意识的握成拳,呢喃道:“四百年了……”
站起身,夜冥大步走出了冥君殿。
举步进入司情殿,一眼便看到坐在桌案旁边的苏韶。
夜冥脚步没有丝毫停留,走到苏韶面前,看了呆滞的苏韶一眼后,径直落座。
右手无意的敲打桌面,左手放于膝上,松松散散的黑袍衬得他更加懒散。
夜冥静等着孟苡婳的到来,反而并不急着带苏韶离开。
不过片刻,一袭白衣便出现在门口,看到夜冥显然一惊。
夜冥头也不抬的说道:“再不进来,他我可要带走了。”
一听夜冥这样说,孟苡婳也顾不得思索,甚至连君臣礼仪都忘记了。
夜冥再一抬头,孟苡婳的那一身标志性的白衣已然出现在眼前,让夜冥有些舍不得移开眼睛。
小心的将手中的托盘放到眼前的桌上,孟苡婳这才恢复了以往的风度,径直坐到苏韶的另一边,紧紧的盯着夜冥,眉头皱起,不再言语。
对于孟苡婳的无礼,夜冥一向是不计较的,轻咳一声,夜冥并不在意孟苡婳的目光,并且自来熟的将刚刚孟苡婳端来的托盘拉到自己面前,将那三样小菜一一端出,放到桌上。
“这次竟是这般口福。”说着,便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去夹菜。
鬼界的鬼民大多是凡人魂魄,即便成了鬼民,依旧过着作为人类的生活,例如吃饭。即便毫无饿感,但依旧会吃饭喝水。
孟苡婳不动声色的看着夜冥,即使心底的不乐意已经写到了脸上,但奈何夜冥根本不在乎。
“你待如何?”孟苡婳终于沉不住气。
鬼界有名的清冷司情使大人,每次面对鬼君夜冥的时候,总是一脸的不耐烦,情绪都写在脸上,然鬼君大人偏偏就是不计较。
听到孟苡婳发问,夜冥放慢了夹菜的动作,“你又待如何?”
一句反问,将孟苡婳问的不知道如何开口。她要如何?自是想要和苏韶一起,粗茶淡饭便是最好。可是现在可能吗?
见孟苡婳不说话,夜冥终于放下了筷子,“拿出来吧。”孟苡婳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孟苡婳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手握成了拳头,隐隐有些发抖。
“送他轮回。”夜冥的语气变得强硬了不少。
“够了。”孟苡婳一拍桌子,猛然站起,目光里带着沉痛、委屈还有对着夜冥独有的愤恨。
鬼界敢在夜冥眼前拍桌子的,而且能安然无恙的,恐怕就只有孟苡婳了。
夜冥面无表情的看着孟苡婳,孟苡婳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压抑自己的脾气。
“鬼君大人您不是很厉害吗?为何不将他也留下来?”语气里,满满的讽刺。
夜冥眼神闪避开孟苡婳,掩藏在袖中的手渐渐缩紧。
“呵呵,罔顾命运轮回所定,将我与未婚夫婿在大婚当天掳来,您不是做的很好吗?怎么?今日留下小小的一只魂魄,鬼君大人就怕天界怪罪了吗?”孟苡婳讥诮的看着夜冥。
这种怨恨的眼神深深刺痛着夜冥。
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偏偏总是不搭理,即使是普通的眼神对视,孟苡婳的眼神从来都是怨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