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红袖下意识合上了窗子,腿有些软,她半倚在窗边,举起茶杯喝水,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滚烫的开水烫到手,杯子被甩了出去,落地时发出“哗啦”一声瓷器四分五裂的脆响。
在这间安静得透着股子诡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清晰,那破碎的茶杯碎片边角锋利,触目惊心。
宋红袖就好像是走在刀刃上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就变得体无完肤。她弯下腰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可是手却颤抖起来,根本就不受她控制了。真是没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却开始惧怕起来,她有太多太多焦虑或者说是恐惧的理由,宋柒郁和自己的安危,房梁上那个盗香贼和他身上的香料,那些是她和宋柒郁最想要得到的东西,她清楚的知道如果现在这人被外面的官兵发现,那这睹物香一定会被齐王更加谨慎地收藏起来,宋柒郁到时候想要把香拿出来,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开门,快开门!”正在宋红袖又走神的空儿,外面就响起了雨点似的焦急的敲门声,一声一声催命似的哐哐哐敲在宋红袖的心里,“检查!”
“哦……各位官爷稍待片刻,等我穿好衣裳!”宋红袖抽出发中的簪子,挽发的簪子握在手心,好像心就一下子踏实下来,她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没有了发簪的束缚,一瞬间倾泻下来,衬得她面纱下的那张小脸楚楚动人,一双幽幽的眼睛已然沉静下来,她下意识抬头又望了一眼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黑衣人,忽然绽放出一个安定人心的笑容来——可是她忘了,隔着面纱,那人显然是看不到的。
“喂,里面的,再不开门爷爷我就拆门啦!”外面的官兵见里面还没有半点动静,着急起来。
“急什么急什么,我都说了要穿好衣裳!”宋红袖从里面拉开门闩,却一手支住门框,并不打算放人进来,她眉眼向下一拉,做出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而被褥是前半夜的时候自己睡得正好却被大厨拉到厨房去帮忙,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凌乱,恰好可以印证她方才的确是在屋里睡觉。她定了定神儿,前一刻还像一块大石头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那些紧张啊焦虑的心情就在她拉开门的一瞬间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宋红袖深深在心里呼出一口气,心情顿时平复了许多。
“你怎么不让我们进去?”一个官兵有些急恼,他这么晚不回家妻儿恐怕都惦记着,他原本想着这间屋子赶快查完结了,然后自己就可以安安稳稳回家睡觉了,可是现在眼前这带着面纱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姑娘却大咧咧挡在了自己的前头,不让自己进去查看,他心里着实是有些不甘心的。
“啊呀官爷您可别误会,我这不是不让你们进来,只是,只是……”宋红袖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起来。
“老三,跟她一个丫头片子啰嗦什么,推开她闯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人在不在里头了?”后头有人走出来,个头极高,说话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小丫头,你最好乖乖配合我们抓人,否则,若是牵连出你来,那这件事儿……就不好玩了!”
“好玩不好玩的,官爷您以为我这是跟您闹着玩呢?”宋红袖堵着门,就是不放人进去。她知道,自己都能发现那房梁上的黑衣人,这些齐王府的侍卫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她的心悬着,不敢放下。
“你刚才在做什么?可有看见什么人?”一个官兵过来盘问宋红袖。
“我?”宋红袖扁扁嘴,“我原本睡得好好的,结果被你们在外面的声音吵醒了,觉得有点口渴就想去倒点水喝,结果你看,被你们这阵势吓到了,手一抖杯子都掉地上给摔碎了!”她开始时还想扮哑巴来着,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方才在外头都已经和阿启说过自己的嗓子已经好了,如今若是再扮哑巴,恐怕会引起官兵怀疑。于是她索性就不再掩饰自己会说话这件事。
“没做亏心事,你那么怕我们当兵的做什么?”那士兵怀疑地上下打量她,又盘问道:“老实交代,你刚才看见这屋里进了什么人没有?”
“哎呦军爷,瞧您说这话,我这哪儿是怕您的啊,我刚才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外头有响动还以为是什么喝醉酒了的客人迷了路走到我这儿来了,您说我一个弱女子,我手无缚鸡之力的,还一个人独居一处,若是被坏了名节,我,我可怎么活啊……”宋红袖演得足可以以假乱真,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开始低着头抽抽搭搭起来,说得抽噎,伤心委屈得很:“我本就生得一副见不得人的丑相,也不知道自己害的这病什么时候才会好——唉,军爷您是有所不知,我这人平日里被妈妈嫌弃,因为长得丑所以只能在小厨房里打打下手,现下还得了一种怪病,大夫说会传染,没办法见人,只得躲到这里来图个清静,二来,是想着就在这无人问津之地就这么慢慢儿病死,也不连累旁人了……”
她假模假样擦眼泪,说得天花乱坠,一个谎言扯开来,絮絮叨叨,那士兵原本就不耐烦她的话多,现下一听到宋红袖说自己是因为得了什么会传染给别人的怪病又无法医治只能到这小院儿里来等死的话之后,瞬间就觉得打脚心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升腾起来,让他和他身后的那群士兵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打头的士兵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女人的话,这个时候,宋红袖的面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起,她一边白皙柔滑的皮肤和另一边占据了半边脸的疤痕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这样的夜色的映照下,显得出奇得骇人。
“算,算了,这儿不干不净的,想来要是那贼真的藏在里头,恐怕也得被吓死,咱们还是到别处再去找找吧!”打头的士兵终于发话,一挥手带着搜查的队伍走掉了,宋红袖眯起眼,眉梢染笑。
“军爷慢走啊~”她关上房门,耍了人之后顿时觉得心情大好。
“顾儒飞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宋红袖下意识抬头望向房梁,那上头早已不见黑衣人的踪影,她奇怪着,却蓦地发现那声音是从自己床榻方向传来的。宋红袖不明就里,放眼望去,她女儿家的床榻上此刻正翘腿坐着一名男子,黑衣黑发,面罩已然解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的桌子上,她仔细打量他——没有了面罩遮挡的一张英俊的面庞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出令人惊艳的美。宋红袖从没有见过哪个人会有这么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她不解,为何这样美好的人还用得着来偷东西。
再一转念,难道说,眼前这个黑衣人和自己一样,也都是为了那个关于三合香的传说而来的?
宋红袖心头咯噔一下,她原本以为这人最多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洋大盗,偷了齐王的宝贝打算去卖个好价钱什么的,可是现在再想想,事情恐怕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了。试问,这天底下哪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本事,从戒备森严的齐王府侍卫眼皮子地下偷走东西?当初宋柒郁也并没有想到要嫁给齐王,以此接近齐王,然后寻求机会窃取睹物香。可是自从宋柒郁出门打听了一圈儿之后,她就彻底打消了要单枪匹马或者出去雇人去齐王府偷睹物香的想法。因为,齐王府对于那些偷盗之人来说,从来都是阎罗地府,有去无回。
那么这回,明知道偷齐王的东西被抓到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眼前这人却如此胆大,这也许就说明了一个问题——眼前这个黑衣人,他一定并非善类。
“顾儒飞?名字倒是好名字……”宋红袖不知道眼前这人的来头,也不敢贸然开口去问,只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是这名字虽好,你却是配不上的。”
“哦?姑娘有何见解?”顾儒飞剑眉微挑,坐在宋红袖的床榻上倒没有一丝一毫觉得不妥或者拘束的,随意得好像这是自己家一样,这让宋红袖心里颇有些玩味儿。
“你看,顾儒飞,顾名思义,你爹娘恐怕是希望你儒雅英俊,飞黄腾达。你这个人呢,却空空有了一副好皮囊,若是说儒雅和飞黄腾达这两个词,铁定和你不沾边!”宋红袖开始胡扯,反正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红香院里的人以外的什么人了,当然,除了今天的这些官兵和宋柒郁。
“哈哈,姑娘说得可不对了。”顾儒飞笑起来很是令人赏心悦目,宋红袖在心里用一句并不好听的话来总结自己今天遇到的这个小贼顾儒飞,那就是,“啧啧啧,就仗着他这张俊脸,他就应该去靠脸吃饭,干嘛还要蒙着脸呢!”
……说实话,宋红袖当时真想就这么说出来,说顾儒飞如果把你丫放到姐姐我以前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你一定会成为偶像型巨星……还好宋红袖还没有完全被美色所迷惑,她还记得自己就下此人的目的,也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你这分明就是对我有偏见——你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我小贼的身份,所以你才会觉得我除了相貌好像毫无优点可言,是不是?”顾儒飞倒也不介意,大大咧咧地承认自己就是偷了东西,“但是那又如何呢?这世上,拿了旁人东西的都称得上是贼的话,我也不应当是小贼一个,我顾儒飞要做,就得是大盗!”他非但不以自己偷了东西为耻,反而以此为荣,还一副很骄傲的样子,这让宋红袖有点小小意外。
“哦,不管你是什么大盗小盗的,还不就是为了几两银子嘛!”宋红袖不以为意,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开始使出激将法。
“你又错了,”顾儒飞轻轻摇头,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为的不止是银子,还有,人。”
看顾儒飞认真的模样,宋红袖心中已有了些计较,他说的这些话恐怕都是真的,他今日从齐王处偷来睹物香,为的是和宋红袖一样的目的。可是,无论如何,他们到最后都不能做到殊途同归——她要用那香救的人,和他要救的,并非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