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两道身影自良亲王府飞掠而出。
待站定，已在百米之外的树尖。
朱建良足尖踩在随夜风摇曳的竹叶上，分明是半分力也未借，却又好似是全力托在竹叶上，惬意非常。
朱秦过了一会儿才追了上来，伸手拉着竹子站稳，开口道：“王爷身手当真矫健，属下竟是跟不上了，惭愧惭愧。”
“在轮椅上待的久了，一起来，竟是控制不住力度了。”
朱建良轻笑。
朱秦也赔笑道：“王爷，既然我们已然知晓了祖皇帝为您留下的宝物在故人村紫竹林里，为何要等到眼下才去取？又何苦停在这竹尖受这夜风吹？”
“不急，你看这灯火斑斓，江山如画，陪本王欣赏一二，何必心急？”
“属下自然不是不愿相陪。只是王爷，既然祖皇帝说过那宝物是留给您做最后的防范用的，若是您因腿疾无法立足皇室，这样宝物足以改变天下朝局。”
“您若是拿到了，这天下还不都是您的？您想怎么赏，那便怎么赏！”
朱建良闻言无声的咧了唇，双眸中的神色很是狂妄。
“是了，眼下寇容已无暇自顾，纵使命大，也难存活，这世上已没有能撼动本王之人。也是时候了……”
是时候将这万里山河、如画江山，收入囊中了。
足尖一点，似乘风而去，二人不见踪影。
暗处有暗香浮动，曼纱倩影，缓缓走出。
那抹暗香，正是被太医院诊出患了失心疯的朱蕊。
故人村，紫竹林。祖皇帝年老禅位之后，养老之地。
他会留给朱建良什么足以改变天下风云的宝物？
转瞬间，朱蕊又想起来那一日，碰巧在良亲王府听到朱建良亲口所说的那句话——
等本王得了祖皇帝留下之物，必定血洗这天下，所有人都要为本王所受的委屈，付出代价！
血洗天下，用世间万万人付出代价。
皇兄啊……你果然还是要如此，果真还是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吗？
近来舆国朝局动荡不堪，许多事情都瞬息万变。而之外的地方，倒也不见得安生几分。
苗疆在莫离登基后，出现了莫枯在位时从未有过的盛况。
原本对权利趋之若鹜，做梦都想嫁进苗疆王室的女子们，更是想尽了办法，削尖了脑袋，想要往里挤。
从前还会因为年岁已高的莫枯而有些顾虑，现下莫离在位，年少有为，治国有方，更是翩翩公子、俊朗非常。
钱财富贵，遮天之权，才貌双绝。
这样的人，谁不想嫁？
苗疆王妃选了很久，诸多女子参选，入选的却寥寥无几。然而那羡煞旁人的几个入选的女子，却都是在终选面见莫离之时，全部反悔，落荒而逃。
若问其原因，也只道是莫离性子难相与，再问只是闭口无言。
夏氏乙组，长久以来，在苗疆都颇有名望，常出奇才。赶尸、养蝎、饲蛊，好些名人志士，都出自夏氏。
夏氏多男子，几辈下来，终是有了夏梦这一独女。夏梦此时便在梳妆打扮，是今晚要去面见莫离之人。
走之前，夏父夏母千叮咛万嘱咐，只道不管莫离有多么难以相处，都要耐着性子，只要嫁进了王室，从此便一步登天。
是夜，莫离一身黑袍，面上带有青铜假面，来到约定的楼阁。
楼阁之中，空无一人。
他微微诧异，起先那些女子，都是早早的到此而来，待他一到，都急急地展示表现自己。
怎么今日的夏梦，来的比他还要晚？
又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夏梦才姗姗来时。
四目相对之时，皆是愣了。
夏梦身穿精致的绯红小衣，光洁平坦的小腹丝毫不避讳的露着，在她的肚脐上，还钉着一个腹钉。
那腹钉是一条青铜所雕刻成的小蛇，吐着信子，盘旋在她的小腹上。
她的手腕上，环着一串白色的骨节，指尖鲜红，像是蝎子血染色一般。
下身所穿，也是如同上身那轻巧小衣一般的绯红色，长度不及膝盖，露出那白藕一般的双腿。
一双凉鞋，鞋带顺着脚腕缠到快要膝盖处。
苗疆的风情，尽数在她身上展现。
果真是夏氏之女，往那里轻轻一站，骄傲的挑挑眉，便是半个苗疆。
此时她正撇嘴开了口：“你便是苗疆王？戴着假面是不敢见人吗？”
莫离一愣，转了转桌上茶盏，开口道：“夏氏独女谢梦，你相约好了时辰却来的这样晚，一来便质问本王？”
他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不以为然的转了转眼珠，向前走了几步，摸了摸自己肚脐上的小青蛇。
“还不是出了家门，又自己换了衣服？要不然我才不会来晚。”
“换衣服？”
“是啊，爹爹与娘亲，不知怎的，非要让我穿中原女子的服饰，说是你喜欢。我倒觉得繁琐的很，连动一动都不方便。”
夏梦不可置信道：“该不会你当真喜欢吧？你可是苗疆的王，怎会喜欢中原服饰？”
莫离难得被逗笑了，想起来那个让他喜欢上中原服饰的纳兰璃。
但那一切，都是过往了。
垂目间，只觉得一双小手抓住他的假面，使力便要取下。
“……放肆！”
连忙闪退数步，看着面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夏梦。
谁知她依旧是笑道：“怎么？一个大男人，还不敢让我瞧瞧真颜？”
真颜……吗？
莫离沉默。想起了自己的那张脸。
他不是非要戴假面，只是他的那张脸，已经作为让乱世巫医出山的代价取走，现在他的脸，已然不是从前那张脸。
乱世巫医说，他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张生的好看的容颜。
现在他的脸上，白纸一张，甚也没有。
他也不是非要选一个惊世容颜的女子为妻。而是那些女子，接受不了他如今的这张脸。所以，才慌忙而逃。
他没有怨恨过纳兰璃，过往已逝不追，他也说过，已付出过的，不悔。
如果夏梦看到了他的这张脸，会不会也想其他女子一样，仓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