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翌日,茶楼里,说书人惊堂木一声,话说着江湖第一人穆清,镇南王家的长子,一朝受印为帅,挥军破四方。又说那天下第一公子秋月白,指点江山护国长安,讲那昙渊一战,二人如何力挽狂澜,大败恶贼苍术。
堂下人听得正是入迷,啪的一声,只见说书人被一茶壶砸得眼冒金星,楼上幽幽有人说话:“胡说,那人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算什么天下第一公子。”
“正是正是,那人狼心狗肺,算不得什么天下第一公子,倒是天下第一伪君子。”一紫衣少年拍案而起,起声应和着。
“这么能这么说呢!公子英名岂是你能侮辱的。”“对对,不听就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出去出去。”众人愤怒,连连驱赶。
“小歌啊,这里无聊得紧,我带你去喝酒。”楼上人懒懒伸了个腰,一身红衣趴这栏杆,看着楼下人说道。
紫衣少年闻声抬头,看着他挑眉一笑,大声回应着,“哈哈,是你啊。”边说边往外走去,又一刹,眼前一红衣掠过没了踪影。
众人才回过神来,不禁捏了把冷汗,那红衣可是最邪魅最喜怒无常最惹不得的主。
画堂春
“紫苏姑娘,先生来了。”有人附耳低语。
紫苏微微点头,盈盈从宴席中抽身,缓缓往楼上走去,又止步问,“先生可有吩咐什么?”
“没有,先生一来就回了听雨阁。”小娥如是回答。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楼下是宛丘最热闹的地方,越是往上越是冷清,那里呆着的怕是这宛丘最孤寂的人了。
转入内间,紫苏抬头看着“听雨阁”的牌匾,略略有些神伤。一道门,是她永远也跨不过去的,一个人,是她这一生永远的追随。
细碎的咳嗽声传来,又缓了一会,听得沙哑带着些虚弱的声音在问,“是紫苏吗?”
“嗯,先生也要保重身子才是。”紫苏眉间微蹙,尽是担忧。
声音恢复了些中气,“无妨的,不过是受了凉。”
“先生早些休息,有事吩咐紫苏便是。”
“我不过是因若鱼太过聒噪,来这里躲躲罢了。”里间人似乎有些无奈,“你且忙你的就是,不必理会我。”
紫苏轻笑道,“若先生再偷偷饮酒,那鱼儿怕是要把这儿给拆了的。”
“咳咳,紫苏若是也念叨着,我可再无去处了。”那人也笑道。
“先生还是休息便是,紫苏去备着粥来。”
刚下了楼,就听得有人再闹,乱哄哄一片。
“紫苏,来陪我喝酒。”说话的是那人红衣艳艳,带着醉意举杯相邀。
“紫苏,你们这儿的酒真好喝,额~”
循声看去,不是安歌是谁?见她受捧着一壶酒,宝贝似的护着。
徐徐下楼,嗔怪道:“你们凑一道寻我开心不是?”
“没有没有,是酒好喝。”安歌拍了拍怀中的酒,又歪头思量着一会儿,还不舍地递上前,嘟囔着:“紫苏莫生气了,我分你一半便是。”
见她这般模样,紫苏好笑道:“我不与你抢,这东西还是少喝些。”
“不行,今天小爷不痛快,你陪我喝几杯。”清羽扯着紫苏的袖子,生生把人拉入怀中。
紫苏板下脸来,拿过他手中酒杯,又气又无奈地:“你们个个都这般模样,这黄汤有什么好?”说着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那背影突然又停下,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们都这样,大哥和阿夏又怎么能放心?”
放心?人都死了,还操什么心?!若不是因为秋月白,他二人又怎会早赴黄泉。清羽想来更是不快,闷声又喝了起来。
安歌也不知何时溜开,去了鞋履散了头发,翻过栏杆坐在外边,双脚拨着水面,对月饮酒当歌,多久不曾这般痛快?
“姑娘,夜深了早些回家去吧。”听那声音温润如沐春风。安歌眨着微醺双眼,歪着头回身看他。
他站在那,往后是画堂春的灯火阑珊,是人间最是俗气的地方。温文儒雅浅笑安然,月光衣他以华裳,干净美好得不染一丝烟火味。
安歌眯了眯眼,又揉了揉,嘴里嘟囔着:“原来是神仙啊!”醉眼痴痴看他,“神仙哥哥,你真好看!”
“你醉了,莫在那了。”那神仙无奈摇头,伸手要扶她。不料她递了酒壶过来,一脸慷慨大方地说:“神仙哥哥,你也喝酒啊?”
手中莫名多了个酒壶,一时也愣了,袖子被扯了扯,姑娘满是悲悯地看着他,难过地冒出一句:“神仙哥哥,你是不是没饭吃啊?”
苦笑不得的人轻咳了两声,刚要开口。突然,寒光一闪!不妙!!将手中东西飞掷而出,回身要去拉人。不料,那姑娘喊了句:“我的酒~”话音未落,人倒先落了水中,顺带还拉了个垫背的。
秋月白在水中扑腾了两下,突然又不想挣扎,安静地任水没过口鼻。或许,这样的结局也是不错。本就不该存在的,苟活了这么久,真的累了。云水的月光,真美!嘴角微微上扬,月光真美!
鱼儿一般灵活的人朝他游来,环着他冒出水面,奋力的往岸边游去。口气里尽是焦急,“喂,你别死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再坚持一下……”
听着那略带哭腔又模糊的声音,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动,竟连离开都要背负别人的愧么?微微睁眼,朦胧中见有一席红衣掠来。够了,何必呢?不值得的。
那红衣本在堂内喝闷酒,听得扑通一声,飞身到外,只见有二人落水搅了他的酒兴,顺手解决了围攻而来的黑衣人。心中暗骂,那人又惹了哪条道上的?不经一瞥,是他?盯着那渐渐沉入水中的白衣,有什么好笑的?不爽到了极致,手中的剑越来越快。他竟想这样作罢?怎么可能!瞬间气得发颤,真真想一刀劈了他。
里间客人早已吓得四处逃窜,该来的护卫也来了。好不容易把人救上岸,偏他又一副半死不活模样,清羽气极,含怒拍了他几掌,逼他吐了几口水,才惊觉他气息竟弱得很。
“喂,你醒醒啊。”安歌也不顾浑身湿漉,慌得直掉眼泪。
闻声而来的紫苏,扔了手中餐具,半是踉跄奔来,见那人微微皱眉,脸色苍白,双唇冻得发紫,忙对着清羽说:“快带他去换身衣服呀。”
清羽抱起他,大步往听雨阁去。安歌底着头站起,失魂落魄地。紫苏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没事的没事了。”又嘱咐了一旁小娥,带安歌去换身衣服,也匆匆上了楼。
那人已经转醒了,换了身干衣服,倚在床榻,闭目歇息。清羽则一脸怒气,闷声在一旁喝茶。稍稍松了口气,缓缓开口:“先生?”
榻上那人睁开眼,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略带愧疚:“紫苏来了,让你担忧了。”
“先生,也知让人担忧了?”紫苏委屈的说。
“哼”一旁清羽轻哼了一声,把手中茶杯重重砸在桌上,藏不住的怒火彻底爆发,走到楼梯口,又顿了下来,言语间尽是嘲讽:“富家公子的身子娇贵,自然也比不得我们这些乡野村夫的命贱,怎么突然就舍得了?”
紫苏不安的看着榻上的人,那人含笑摇头表示无碍,眼神里透露着落寞。紫苏忽觉有些看不下去,鼻头一酸,强作平静:“先生,紫苏先去备药。”
透过窗子,偶有丝竹声飘入,轻咳两声。似乎又听到了战场上的哀嚎,尸横遍野满目鲜红,是无尽的厮杀。那些摆脱不了的噩梦又缠绕上来,比溺水更令人无法透气,骤然收缩的眼瞳,苍白的手紧紧捂住不堪的心脏,头无力的垂下,嘴角还微微上扬。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刺目!让人心疼得紧,是和那夜亭子里一样的孤寂。安歌看着不忍,小心翼翼地出言:“那个,你……没事吧?”
闻言抬头看她,一瞬隐去所有悲伤。笑得温文尔雅,声音里还有掩不住的虚弱:“无碍的,姑娘没事吧?”
“你吓死我了!”安歌夸张地安抚自己的小心脏。
“对不住了!”
突如其来的道歉令安歌不禁窘住,摆了摆手,说道:“是我不对,连累了你,还把你拖下水的。”给自己倒了杯水,烫得吐了吐舌头,两眼泪汪汪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在水里躲躲危险。”
俊美的脸庞微微眯眼,狡黠一笑,淡淡地说:“原来你没醉啊!”
“啊?!”安歌想起自己一番作为,恨不得夺了那人被子,蒙住头再不见人罢。转念一想,眼珠子转了转,欺身上前,言语轻佻:“月下美人,不调戏一番岂不可惜?是不是呀,神仙哥哥。”说完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怜那还卧病在床的美人儿,没料到她这般,胆大妄为。呛得连连咳嗽,身子也不禁颤抖,满脸通红。
这下安歌士气全无,吓得忙忙帮他顺气,低头认错:“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还是个病美人啊!”
“什么病美人?”只见紫苏端着药进来,含笑地看着安歌。那姑娘似乎让人忘记忧伤的妖法,多久没见过先生吃瘪的样子,多久没人逗先生笑了。
“紫苏,你看他是不是像个病美人,戏文里捧心的那个。”安歌拉了拉紫苏的水袖,指着塌上的人说。
紫苏轻轻搅动碗里的药汁,顺着她的手看去,含笑点头:“倒也很像。”又轻柔地舀一勺要喂,那人只是接过自己拿着,莞尔一笑:“紫苏怎么也跟她一般胡闹。”
“怎么是胡闹呢?”安歌撇了撇嘴,假意生气也说,末了又嘟哝一句:“真的很像嘛!”
紫苏轻轻拉她坐下,也端了一碗给她:“你喝一碗罢,受了凉可不好。”
安歌捏着鼻子,皱着眉,可怜兮兮地看着紫苏,讨好地抓这她的袖子说:“好姐姐,我身体壮得很,我本来也是水里游的鱼,没关系的。”
紫苏不依,安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想逃,生生挤出泪水,愈发的可怜:“紫苏姐姐,我这不还活蹦乱跳的,你看啊,”安歌悄悄地瞥了一眼那个正喝药的人,“他病得重,这碗也给他吧。”
紫苏失笑,无奈地摇头说:“不喝也罢。”听言安歌瞬间恢复生气,抱怨着:“就是就是,这黑乎乎的东西谁喝得下嘛!”
转头又看那人空空药碗,还真有人喝得下啊!安歌想了想又说:“一定是得罪了大夫吧。”
紫苏边收拾着东西,也附和了一声:“嗯,可能真是得罪了大夫。”看着那人哑然,竟有些欣喜,她的先生也不是一直飘在天上的仙人。
收拾完东西下楼,某名有些轻松,或许有什么不一样了,云水的雾也该散了。
安歌一旁东瞧瞧西看看,好奇地跟个小猴子一般没个消停。塌上那人,本是闭着眼睛休息,却如何也没法忽略她。许久终于开口提醒:“姑娘,夜深了。”
“嗯,我知道。”安歌不知从哪搜来的笔墨,正在桌前折腾些什么,也不理会他。
“咳咳,姑娘,你在我这终究不妥。”
“不妥?不会啊。”安歌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回答。
嘴角抽了抽,耐着性子打算再说。突然一张白纸挡住视线,接过手中,不解地问:“这是?”
“卖身契!”安歌一副你不会自己看的表情。
“姑娘,这可开不得玩笑!”
“奴婢叫安歌!”
“安歌姑娘,我不缺婢女。”闭了闭眼,吸气呼气,再劝劝?
安歌又换一副可怜模样,含着泪汪汪的眼,述说着不幸:“我没爹没娘的,姐姐又遭了不幸,欠一屁股债,姐夫还要逼我嫁给隔壁村独眼怪,还是个瘸子,会吃小孩的。我害怕就逃出来了,他们会抓我回去的。”
学着戏文里期期艾艾的调,演得自己都要鼓掌了。转身才看那人,披着一件白色大麾要出门。
赶紧开口叫道:“你你去哪?”
“避难。”那人轻飘飘的抛了一句,就走了。走了?安歌急忙跟上。一路走走停停,那人也不理会她,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甚是无聊。
“喂~”安歌踢了下路上的石子。
“诶~”安歌狠狠折断了路旁的树枝。
终于,忍无可忍无无须再忍,安歌一把拦在前头。这情景怎么那么像小山贼在调戏良家少女?
那人挑了挑眉,还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公子无双。不对,什么君子!伪君子。安歌也换上一副乖巧模样,还假意掩面故作女儿家娇羞,轻声细语:“借问公子大名?”
一时啼笑皆非,只得悠悠开口:“秋月白。”
“秋月白,秋……啊?!你是秋月白,诶,喂……等等我……”
红尘陌上,向来形单的身侧,多了一抹俏皮的影。许是上天垂青,该是还他一场雪夜风花?
不知何处有人话语,隐约可闻。
“和尚,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