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从林家到火车站用了十五分钟的距离,
三日前,张云熙亲手打的电报,这会儿西宁吴家,一定已经收到了。
约定好车次,时间也是死的。
林小朵在火车上坐了了七个小时,晃晃悠悠的火车将她的一切留在风光秀丽的北城止之后,她在一处开满了油菜花的火车站下车。
今日起,她就不再是林小朵,而是张云熙。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一个不起眼的丫头穿着素色的旗袍,脚上踩着一双于旗袍格格不入黑色的布鞋让她看起来有些突兀。
西宁比北城要繁华摩登许多,街上的女人都穿着洋裙或者旗袍。
只有一点是一样的,她们圆润的小腿上都套着玻璃丝袜。
新世界的规矩,穿裙子必然是要穿丝袜高跟鞋的,不然就是不入流,不摩登的,没人瞧得起的。
火车站的时钟敲过了五点,有辆车缓缓行到了林小朵的面前。
“可是张小姐?”
开车的司机老李,是吴家的管家,知道大少爷有个娃娃亲的事情。
没想到,姑娘居然长的这么大了。
老李看她不说话,路上人又多又吵,便没了耐心,他使劲的按喇叭,”要是张云熙小姐就赶紧上车,太太还在家里的等着。”
刺耳的喇叭声将老李的声音盖住,女孩子受了惊吓,往后躲了一步。
“快点。”
这下,林小朵才捏着箱子,笨拙的走到车座上,缓缓上了车。
车子很旧,黑色的车身都有了一层雾蒙蒙的黄色,车门把手也有些掉漆,进了车里陈旧就更刺眼了。
车座上的皮子是新的,车窗上的蕾丝帘子雪白崭新。
都是翻新过的,吴家也已经在没落了。
她听话的坐下,乖巧的把手里的行李箱子抱怀里,雪白的蕾丝窗帘把外面的阳光给过滤成了惨白的颜色,让她看起来更楚可怜。
林小朵不言不语很合老李的心思。
这是个好欺负的丫头,将来太太要将她撵出去,也不会太费劲,大少爷娶亲,自然是要豪门家的小姐的。
可不能要个小地方的姑娘。
车子一路行到了别墅,老李先下车,然后给林小朵开了车门。
“你等一下,太太似乎出门逛街去了。”老李说完,便去后院停车。
吴家很大,院子很大,中央有个小小的喷泉,上面是个布满黑色水痕的小天鹅雕塑,喷泉不再出水,下面的水池里养了许多金鱼。
西式的喷泉里养金鱼,不伦不类。
再往后是一幢近现代建筑别墅,很气派的乳白色洋楼,左右两侧都是弧形的楼梯,蜿蜒向上。
玻璃的大门口放着两株滴水观音,高度过了门,修剪的很整齐。
叮咚一声,玻璃门从里面打开,走岀来一个中年妇女。
她出了门,便看到了院子里的林小朵。
“您是张小姐?”赵妈从楼梯上下来,走到林小朵身边。
“是,我是张云熙。”
林小朵低着头,声音嗫喏,青绸一般的长发在光线底下有一层浅浅的光晕,将她身上的软弱暴露出来。
这样的孩子,在吴家怕是要吃亏。
赵妈把林小朵带进了客厅里,安置在真皮沙发旁边的凳子上,等着太太回来。
林小朵凝神,听了家里的动静,没有孩子的声音,客厅里全是欧式的摆设,白色的真皮沙发围了半圈,中间放着白色的桌子,桌子上是透明的六角玻璃杯。
金色的蛋糕架子上有粉色的小点心,类似于马卡龙。
大东西破旧,小物件却很精致,吴家还在为了面子撑着有钱的体面。
赵妈端着热茶从厨房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四处打量的林小朵,到底是只小白兔,还是汝州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西宁城里有些脸面的,家里都是水晶一样的玻璃杯。
嫩黄的茶叶在杯子漂浮着仙女一般的好看,赵妈把茶放在桌子上,扭头看了眼坐在一边的林小朵。
太太讲过,乡下人没有什么好享受,给她个椅子便是客气了。
沙发是决计不能给她坐的。
“您再稍等等,一会儿太太就回来了。”赵妈说。
林小朵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捏着自己的骨节,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多谢您了。”
少女急匆匆拘谨的样子,让赵妈心里有些不忍。
她将来是要被抛弃的,这个样子,可怎么在混乱的西宁城里活下去。
只是心软归心软,到底她也没办法。
这个时候,院子里有人说话。
“太太,人已经接到了,就在家里。”
这是老李的声音,很快,院子里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懒洋洋的带着几分不屑,“我知道了。”
她就是吴家的太太白晓媛,吴启明的妻子,张云熙未婚夫的母亲。
赵妈也听到了声音,再也顾不上林小朵,急着去接太太。
不会儿,有高跟鞋的声音从远到近,一下挨着一下,哒哒哒的声音很急,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她进了屋子,看到站在沙发边上的林小朵一脸嫌弃。
旗袍配着布鞋,果然是上不了台面。
吴太太身上穿着铁红色如意纹旗袍,秀气的肩膀挂着白色的流苏披肩,露出一截粉白的手臂,她坐下的时候流苏荡漾很是贵气。
“家里一个人都没了?”吴太太知道她孤身一个人。
林小朵闻声,把头低的更低,“是。”
张云熙家里没有一个人了,父亲死之前跟她说过,让她来找未婚夫,也都跟吴家的打过招呼了。
消失一年的儿媳妇,吴家竟然一句都不问。
过了正午,屋里的光线越发明艳起来,一层浓郁的金色将原木色的木地板染成了玫瑰金的颜色,橘滩瑰丽。
跟张云熙父亲交好的兄弟吴启明,是在西宁的新政府里做科长的。
听说手下管着七八个人,都是厉害角色,张云熙跟林小朵,她的父亲是这么告诉她的。
新世界的政府,就是西宁的主子,不管做什么都是要政府审批的,因此吴启明的工作也算是个油水很丰厚的差事。
吴太太自诩是官太太,架子端的很足。
她不喜欢张云熙,自己是新派的太太,还是个体面的官太太,难不成自己的大儿子就娶这种丫头?
吴太太白晓媛想不通。
就算是老爷和张家的那位是兄弟,烧过香喝过酒的拜把子,那又怎么样?
人不都死了吗?
白晓媛越想,就越郁闷,当然看着林小朵也就越发不顺眼,她烦躁的看了眼手上的丹寇,有些后悔涂这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