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其被姑娘诊脉的手突然一颤，姑娘愣了愣，没说什么，好心的又给诊了上去。
黎其轻笑一声，“师父，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两人相遇本是不易，况是己之君子，纵之，一男子，我亦甘心，自见其一眼初，我便是已定其人矣。”
杨振似是看上去神情复杂，又是极其心疼自己的徒弟，不知能说些什么好，那位姑娘诊了脉，起身给杨振行礼，“主子，小公子五日足已经歇下了，这一次算得上是有惊无险，但如若那个人还在，恐怕小公子……”
只要那个人还在，黎其身子里的五日足随时都有可能暴动，随时都有可能要了黎其的命。
黎其轻笑一声，“有何惧的，我都还在呢，何来的叹气声？”黎其看了一眼那窗外的景象，“只是我倘若现在没了，怀殊还那么小，我还不想他就这般踏上这个位置，就连朝堂之上，我都还没有给他打理好，还有这后宫，”黎其又突然噗嗤一笑，“师父，兰姑娘，你们说，我这要是一去呜呼哀哉了，这群臣众将该是有多欣喜若狂？”
“熙和！”杨振连忙是阻止黎其说下去，“你如今是皇上，怎可说出如此妄自菲薄自暴自弃的话来？你可是这大梁的柱子，你的父皇还在天上看着呢，莫不是你想去九泉之下给他看笑话骂你一通你才知足？”
黎其一边笑着，一边摇头，抬头看了一眼杨振，“既然没什么事了，师父，你同兰姑娘便先去瑶池吧，那里自会有人招呼你们，朕先躺一躺。”
杨振手中握拳，当年如若不是他的疏忽，黎其又怎会受尽这五日足的折磨，什么也没说下去，转身离开，兰姑娘给黎其行了礼，也跟着杨振走了出去。
黎其见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后，整个身子都依撑靠在床头，黎其闭上眼睛时，眼角边儿上突然落了泪，毫无征兆般的，眼泪从眼角滑下脸颊，从下颚落进衣领里，下唇被黎其咬的很紧，没有人听见哭声，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哭泣。
当年他仅仅十五岁，年龄尚小，父皇病危那日安安静静得跪在乾行殿外室，甚至是众多皇子们的身后，也许是因为吃得不好，身子骨瘦弱极了，看上去同那皮包骨一般无二，他的养母，当今的太后娘娘跪在他的身侧，神情凝重，却没有半分惶恐。
要说黎其自从生母过世后眼神中是冰霜成山，那他的养母眼神中却连这水都没有。
这位婕妤的眼神里似乎看什么都是极其镇定自若，事不关己一般，直到有人前来召见黎其说是陛下要见黎其时，那眼神中才是多了一丝光彩，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黎其，那一抹光彩又消失不见了。
黎其和诸位皇子也都是一愣，这要召见于君侧的，不该是那受他人爱戴的大皇子吗？怎会是这个连身份都卑微下贱的蛮人之子的五皇子？
黎其抿唇，点头起身跟通报的人走进了乾行殿内室。
先帝的情况着实不好，眼神中带着生气都像是回光返照的一般，黎其跪在地上，“儿臣参见父皇。”
“你们……都先下去吧，朕……咳咳，朕同熙和说说话。”
“是，陛下。”周围的人都走光了，就连陆公公也走了，只剩下黎其和先帝二人。
“熙和，走近些。”先帝向黎其招了招手。
黎其点头，起身走向了先帝身侧，“父皇。”
先帝一只手抚过黎其的脸侧，“你同你的其他皇兄弟不甚一样，他们长得像朕，咳咳……而你更像你的母亲。”
“儿臣……”黎其抿唇，他不懂先帝那时的意思，以为先帝是在强调黎其的身份，强调他也像是其他皇子说的一般，说他永远都是一个杂种狗，不配拥有现在的东西。
“当年你母亲被当做贡品送过来时，朕第一眼便迷上了你母亲的容颜，就好像朕看见的是一位神仙一般，第一眼时，你母亲还冲着朕笑，那日的她别提多好看了。”
先帝回想那日的情形，不自觉得嘴角轻翘，黎其跪在先帝身侧不敢多言。
“你母亲怀了你以后，朕甚感欣喜，那时便预想要给你母亲一个妃位，却被皇后阻拦，待生下你后，皇后即便是在阻拦朕也给了你母亲一个妃位，可是没想到却让你受了苦，朕便是在想，倘若听从皇后的，没有给你母亲妃位，做一个清静的闲人，会不会更好一些？”
黎其低头，不，不是更好，那时恐怕他的母亲连在宫中的立足之地都没了，宫中的婢女太监都敢欺负上头。
“后来甚还出了那般事儿来，朕也心有愧疚，想要给你一些补偿，可奈何朕的时日不多了，咳咳……”
黎其咬牙，“父皇，儿臣……有罪！”
“怎么突然说自己有罪了，你没做错什么，”先帝轻笑一声，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拿出一样东西来，“朕的这病疾也是老毛病多了，积攒下来的，原本想你们都长大了，再将这皇位好好商议到底该给谁。”
“父皇……”黎其犹犹豫豫的，不知是该拿还是不拿。
先帝见着黎其犹豫不决，直接是将诏书放在黎其手上，那诏书上的传位令不是给别人，正是给黎其这位五皇子的，“在诸位皇子之中，朕看得出，就只有熙和你的志向更远，更有勇谋，这方面，你更像你的母亲，二皇子生性游闲，甚是玩物丧志，没个规矩，三皇子生性胆小怕事，做什么都得循着他母亲的意图，没个主见，六皇子还尚在襁褓之中，大皇子生性优柔寡断……”先帝说着闭眼长呼了一口气，“熙和，封家这只老虎太威猛了，也是时候该拔一拔他的爪子了。”
“父皇，儿臣唯恐……自己做不好。”
先帝抚摸上黎其的脑袋，“你才不过十五岁，朕也知得这般做对你太过残忍，可是朕能够做的也只能是这些了，就当是给你的补偿罢，朕让陆公公跟着你，他跟了朕这么多年，是宫里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人，他是宫里头的老人，倘若有什么不懂，你大可叫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