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黎突然在众人不断的拉扯下停了下来,他望着手里的一个漆黑的物什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跪坐在了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从里面翻出来一把遭了火吻的匕首,沈黎拿着匕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放声大笑起来,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像疯了一样跑了出去,任凭其他人怎么拉扯竟然也一时控制不住他。
那天京城里面的很多人都看到了这样一个男子,他一身锦衣华服,从那散乱的头发下依稀可见相貌俊美,可是却看起来狼狈不堪,蹲在马路边又哭又笑,浑身的汗,满脸涕泪。
直到夜里,听说是有个小乞丐听到有人在城隍庙里一声一声地痛哭,声音如同一个失了心爱玩具的孩提,“长歌,长歌,长歌啊……”
第二天早上有乞丐在城隍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上正是插着一把遭火吻过的匕首……
沈黎在听到姬长歌已经引火自焚的那一刻突然恍惚了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从此陷入疯狂,事实上在世人眼里也确实如此。
一个已经苦心经营多年,权倾朝野的男人在听到自己斗了近十年的“仇人”和“情敌”终于自焚而死的时候突然疯了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哭又笑地跑了。
沈黎也以为自己会从此陷入疯狂,可是直到他将那把遭了火吻的匕首插向自己胸前的那一刻他却突然变得异常清醒起来,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心。
沈黎清楚地感觉到冰凉的匕首穿过自己的胸膛,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慢慢地流逝。
沈黎躺在地上望着城隍庙那破了洞的房顶,突然有些后悔,有些话憋在心里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沈黎以为随着自己的死亡所有的秘密都会就此埋葬,他渐渐的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晕沉沉地,仿佛掉进了一汪静谧的湖水里,浑浑噩噩无知无觉……
人死了,就是这样吗?
沈黎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有人在说着什么,他有些奇怪,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
迷迷糊糊中沈黎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厉害,身子也渐渐地重了起来,沈黎脑子里面一片纷乱,抓不住一点儿头绪,直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怎么样?还没醒么?”
“可不是?这都几天了,也不见人动弹一下,你说说这人要是真没了,咱们要不要去跟皇上禀报一声,毕竟这沈黎……”
沈黎心里一凛,脑子里有一丝清明,皇上?
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没有死?又被人救回来了?
罢了,他已经是个心死之人,睁不睁眼其实也没什么所谓了,想到这里,沈黎又准备继续陷入沉睡。
可是才刚刚放下心来沈黎脑子里就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对,他已经是权倾朝野的靖国公官拜相邦,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姓名了,就算他现在性命垂危也不该是这样!
沈黎心里有一丝疑惑,终于睡不下去了,他挣扎着动了动眼皮,一旁的两个丫头还在淅淅索索地吵着。
“怎么办啊你说,沈家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样显赫了,可是陛下金口玉言将他们一家子囚禁到掖庭也没说过要他的命啊!”
“可是这火势这么大你敢进去吗?咱们总不能为了这么一个罪奴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吧!你看看人家沈家其他人也没见出来,咱们着急什么?要救你自己进去救!反正我不去!”
她们在吵什么?沈黎只觉得右手手臂疼的厉害,一阵烧灼之感越来越强烈,一股浓重的烟熏气息也扑鼻而来,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想要揉一揉额角,可是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丝力气也没有。
下一秒他心里又忍不住哂笑起来,对啊,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啊……
咦?不对,他刚刚仿佛听到了什么?那两个人说了什么?掖庭?这里是掖庭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沈黎心里突然升起一个猜想,可是却不敢确定。
就在他自己胡思乱想之时,不远处突然又传来一阵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公子的寝殿起火了为什么不救火?公子呢?出来了吗?”
“沈寒你就别吓唬我们了,沈家一家子获罪,所有女眷与不过十二岁的男丁都囚禁于掖庭,这不,隔壁就是他们沈家人,怎么不见一个人管一管这位沈家三公子呢?”
“放肆!沈家怎么说也曾经是望族,陛下既然没有说怎么处置他们那你就不能这么对待他!”
他们,好吵。沈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不能让他就这样睡下去呢?
就在沈黎心里渐渐烦躁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在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右手手臂,没过一会儿那人又使劲儿将沈黎拉起来背在了背上。
“公子,你坚持住,沈寒这就背您出去!”
沈黎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晰,那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从刚才的从远处已经到了耳边,沈黎终于忍无可忍地张了张嘴,却只能硬生生地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聒噪!”
随后就又陷入了沉睡。
不远处又有宫女打骂罪奴的声音,可是沈黎却分明能听得清楚寝殿里面那樽发了绿锈的青铜香炉里面有淅淅索索的香料燃烧的声音,空气里面也尽是那一缕缕廉价的香料的甜腻味道。
沈黎一脸复杂地坐在案前看着窗外那一丛已经枯黄败落了的竹子,心里一阵烦乱。
沈黎是再三天之后才终于接受了自己竟然又活了过来并且回到了三十年前的这个事实,他刚睁开眼就看到了那对对他冷嘲热讽的宫女。
沈黎一时间还没有认出来这两个人,只以为自己是自尽被人救了回来,直到这两个人竟然敢对他出言不逊,沈黎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之处。
不管是光洁平坦的胸口还是右手手臂上的烧伤,亦或是周围的环境,这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他竟然回到了三十年前,他还在掖庭为奴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沈黎抬眼望去,原来是沈寒端着药碗进来了。
沈寒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生怕那一碗好不容易得来的药倒出来一滴,好不容易才终于安安生生地来到了沈黎跟前。
“公子,这是我去御医署要来的药,您快趁热喝了吧。”沈寒捧着药碗递到了沈黎手边。
沈黎垂下眼睑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破了一个豁口的药碗毫无所动,他知道这碗药,当年掖庭也曾经着火,一切也如今日一般,沈寒从御医署拿来一幅药给沈黎喝。
当年的二人都不知道,这被沈寒当做救命仙药的不过是是御医署里面一个小医官随手开给后宫某位才人的活血化瘀的药罢了。
“公子,良药苦口,您还是赶快喝了吧!”沈寒以为自家公子是怕这药太苦,于是又将手上的药碗往沈黎的跟前送了一段距离。
沈黎垂下眼默默地看了一眼,那一碗药水里面正正倒映着他惨败的脸。
沈黎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接过沈寒手上的药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公子……”沈寒见此情景忍不住先楞了一下,他还以为沈黎是嫌这药太苦了,毕竟像沈黎这样才不过六七岁的孩子都是怕苦的。
沈黎顺手将药碗往沈寒手上一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让你去打听关于穆国公府的消息,有没有头绪?”
沈寒看着沈黎张了张嘴有些哑然地望着沈黎,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家这位三公子似乎与以往不同了,可是要说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沈寒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沈黎,吞吞吐吐地道:“公子,您这几天总是催我去打听穆国公府的消息,咱们沈家和穆国公府素无来往,您问这个做什么呢?”
沈黎眼中蓦然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随即又有些哑然地呓语道:“对啊,我与他素无来往,平白无故地问这个做什么?”
沈黎突然萎顿下去,是啊,当初如果不是他一时意气偷偷从掖庭跑了出去,又怎么会遇到那人?
沈黎苦笑了一声,如果他没有遇到他的话,也许也不会让他落到那样下场,如果……
“唔?什么?”沈寒依稀听到了沈黎说的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却又想不明白。
其实沈寒如果仔细听的话就能听出来沈黎话里面的古怪之处了,可惜他怎么会想到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七岁的幼童了,而是曾经权倾朝野的一国相邦。
沈黎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穿着一身极为寒掺的短打的沈寒勉强弯了弯嘴唇道:“没什么,以后你不用再去打听有关穆国公府的消息了。”
如果他们的相识注定会给所有人带来余生的不幸,那么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曾认识,他还是穆国公府那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他也仍旧是掖庭里面的那个普普通通的罪奴,这样的话姬长汀不会死,芳华也不会死,还有卿音的死,更是酿成他们二人终生之憾。